“林哥,郑先生刚刚在找你。”自从在众人前显露原身,阎年就觉得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没有一个叫对身份,反而这样简简单单两个字,既亲切,又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人类啊妖怪啊,他现在只知道,林哥和老总把这么多人一个个从生死线上抢回来,他们从来都是救死扶伤,值得尊敬的朋友与前辈。
“我马上过去。”男人带着一身雪意,发丝眉宇间隐隐有着霜花融化的水珠。“朝宗呢?”
“老总在安抚大家情绪。你是……出去看过情况了?怎么样啊?”
回想低空飞行时见到的情景,林予枫实在不想就这么开口,熄灭对方眼中的火花。
“大范围的救援还要等等,但不会很久。今天清算下资源,我和朝宗看情况,再找机会出去搜集周围的幸存者。郑单炯在哪?”
“好。他就在外面走廊。”
“嗯。”
出了办公室紧走几步,果然便看见男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凝眉注视着几个房间中的人类。他先前不大瞧得上自诩深情的做派,也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司负责人往来不多。但对方屡次援助失亲孤儿的事迹是众人看在眼里的,如今危难当头,又是临危不乱,也帮着医护人员维持秩序调配资源,倒使人刮目相看,更加倾佩其过人胆识。
妖怪自然犯不着在这种时候与他呛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啦,在担心老婆?”
“他们都很安全……”眉眼已经染上风霜的男人沉吟片刻,还是一鼓作气问出口。“你去过学校了么?她……怎样?”
“嗯?穆曦微?她倒是看起来不错。”林予枫不悦这样的冒犯,便故意岔开话题。“哼,很不错。”
“……”郑单炯很清楚,林予枫知道自己真正挂念的是谁。双膝上的手握紧了又放开,然而即使再怎么下定决心,都无法再出言发问。
看在林予枫眼中,更是不屑。
“怎么,我答非所问?你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乖女儿?”
面对气势汹汹的防备,时至今日,他还是只能选择避开话题,落荒而逃。“我的人来接我了,这里,你多小心吧。”
“……”他就这么认输,又给妖怪内心添了一把火。赢过这么一个连争执的话语乃至一个眼神都不敢曝于人前的怯懦者,真说不清楚是大快人心,还是百无聊赖。“知道了……一路,平安。”
“我这有点私人问题,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去车上聊吧。”郑单炯侧过身,目光如炬。“有关于你们,还有这件事,我有些猜想。”
事关前途命运,林予枫自然不可能拒绝。“长话短说吧,只有朝宗的话,他压力还是很大。”
“车就在门口,几分钟而已。”
二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去,门口妖术阵法内的黑色轿车已等候多时,晨光挥洒,镀上浅浅的蓝紫色晕彩。
“人类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变成这样的东西?”看着阵法外层叠拥挤着的兽群,郑单炯眉头紧锁,忧虑浮于眉宇之间。
谈到这里,林予枫自然抛开芥蒂。他们隐有矛盾不假,但比起人世众生,儿女情长都显得不那么重要。眼前这个人类,已经是唯一与妖怪仍有交集的普通人,亦是带有过往记忆的故人里,唯一再度被裹挟其中的知情者。
在某些方面,他们可以知无不谈。
“摄入妖毒,最开始出现的一波,显然是经过了人为改造,被他们咬伤或者接触到带毒的□□的生物,也都会被感染。这样的目标会带有妖毒散布者的妖气。现在这种怪物身上的妖气不属于我熟知的任何一种,所以,直接改造他们的,未必是妖怪。”
“……我的猜想是,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你说约尔曼冈德么……据我所知……”点着褐色的真皮扶手,林予枫下意识揣测眼前这个男人的意图。“他不像是会有这种耐心的妖怪。”
回想上一次与那一位的交锋,毫无痕迹的侵入,杀伐决断的掠夺,肆无忌惮的征讨,视世界间种族间的平衡与无物。真让人禁不住怀疑,他如此执着于一位亡国旧族的意图,究竟是那点可忽略不计的情谊,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闻。
“但我们其实都不了解他。”
“你说的没错。”
然而,如果结合妖怪们观察到的其他情况,这样将矛头指向远在天边的敌手,又未免可疑,林予枫垂眸思索。妖怪们的信息网基本掌握在他的手里,目前尚无任何来自其他世界的外来者侵入,只有显而易见经过改良的药剂注射痕迹。
不得不说,如果郑单炯没有风风火火切入进来生硬的转移注意力,他甚至不愿意将对方的制药公司联系进来。
当年惊鸿一瞥,他是那样纯净清澈的少年。那夜路灯下,烟雾缭绕中,又是那样的孤寂。
思及此,不由得心烦意乱。
“医院人手还够吗?我可以派一些保安过来,你们压力太大了。”郑单炯轻飘飘转移了话题,关心的询问提出真诚的意见。
“不用了,如果你有什么事……”妖怪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有些许心软。“羲姬会很难过。”
事实总有一天会昭告天下,按照目前的信息收集进展,不消一周,源头就会被查清。
如果真与对方有关,这也算他最后的仁慈。
车里有了片刻的安静,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却各怀心思。暗流翻涌,看不见的火花激荡在两人之间。
“还有什么事吗?”
郑单炯点起一根烟放在嘴边,烟雾盘旋,模糊了他依稀有着几分年轻时干净执着的脸。
他一项克己守礼,此时却丝毫不在意客人的感受。大约是压抑的久了,需要纵情放肆一回。
“林予枫,能不能把傅沛然,还给我?”
车内静谧下来,人类的呼吸分外清晰。
妖怪身形巍然,目光森冷。
他的确是一位不拘小节,甚至在某些时候还会情难自已的妖怪。但乖戾恣意也好,狂放不羁也好,成人伪装的冷肃端方也好,都仅仅只是看起来罢了。
从前纵横苏巫玛刻时是威吓在外的恶名昭著,此时涉及千辛万苦失而复得的爱人,哪怕是那位闻名四方的妖王约尔曼冈德,也不遑多让。更别提只是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他们绝对算不上朋友,当他胆敢提出这个荒诞绝伦的请求,那么他们就只能是拔刀相向的敌人。
诛杀自不量力的人类,他毫不犹豫,且毫无愧疚怜悯之心。
琥珀色的瞳眸一紧,对面的男人却没有如他预料被扼住咽喉,反而叫妖怪惊觉自身,不知何时已经妖力沉郁周身乏力,连动一动手指都绝非易事,眼皮似有千斤。
黑暗袭来,坠落的瞬间,周遭依然安静,连流动的风都停止了呼吸。
驾驶座的司机撕掉身上掩盖真气的符咒,转过身来。十三四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瞧着后座上的两个男人,他歪了歪身子,支在方向盘上。
“你们看起来挺般配。”
郑单炯闻言,不免尴尬。抬手把昏迷过去的林予枫推到一边,改变了刚刚靠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模样。“能维持多久?”
李清岚转回身子,发动引擎,狠踩一脚油门撞出妖阵。“符咒融在空气中法力会削弱一些,但是毕竟是我大哥做的,让他昏上个把小时也足够你干正事了,对吧。”
阵法告破,妖兽一拥而入,身后立时化为人间炼狱。
“这次谢谢你了。”郑单炯靠在座椅上,享受这份短暂的放松,闭上眼睛,吞吐烟气。“就这么回去吗?”
“各取所需。”男孩车开的飞快,猛打方向盘在路上左冲右撞坚硬的保险杠一路掀飞了许多扑上来的怪物。“不然呢?沧乐的人还在等我,至于这些……”扫过车外遍地残骸与后视镜中的惨象,他不甚在意的哂笑。“我可不想以后家里人被提起来,说是靠着一只妖怪谋安济世,也太丢人了。”
“……你还可以留个符箓吧?像你哥哥那样?”看着他狂野的驾车方式不断飙升的车速,郑单炯掐灭了烟头。“你有驾照吗?”
男孩切换党位来回碾压车轮下的亡魂,碎裂的骨骼在二人脚下卡擦卡擦的响。“被妖怪救了的人,给他们一个机会变成妖怪,不好吗?怕了?大老板?”
“你多想了,我晕车。”
“别晕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