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高三年级寒假小学期结束前的语数外终测如期而至,正在校区内的独立测验楼举行,除两个艺术班的其他六个班所有高三年级学生无序打乱,进入建造时就特别对材质做过处理的一层六个特别教室参加考试,所有人员身上的电子设备都成了漂亮的装饰品。
无差别电子信号干涉,这是完全与六月份的高中学段终测考场统一的特别配置。
除每个考场配备的一位监考老师,考试楼层配备两位巡考老师外,六个全景摄像头会从六个方向不同角度留下录像,成为防止作弊以及考后复盘的不二利器。
在某个监考老师没有按时抵达的考场,这些电子设备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很快给出提示,两位巡考老师抵达,接替了同事的工作。
“小周不是马虎的人,今天怎么回事?”
“不清楚,我等会出去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或许是流年不利,参与过数次大小考试的学生中也出了岔子。
开考后不到半小时,大部分学生还在跟实词虚词较劲,清亮的声音响彻考场,刷刷的答卷声戛然而止,考生们茫然抬头,面面相觑。
考场作弊倒在其次,这些优等生们更好奇的是谁的手机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连接打电话都做不到的测验楼,收到消息。
“谁的手机?马上给我拿出来!”
“……”起立的人一脸视死如归。
“微微?”陈末夏惊讶的瞪着眼睛,朋友虽然偶尔耍些小聪明,但可从不是投机取巧的人。作弊谈不上,这里又没有信号,大概是闹钟之类的提示而已。
“穆曦微,你……把手机放过来,继续答题,其他人,不要被影响,考试继续。”公然违规的学生是自己带过一年的老面孔,张靖大概了解这姑娘的性格,只当她是误入歧途,更加冷下脸注视着还在原地停留的少女。“不要耽误时间。”
“对不起,老师,我……”
突然发难的当然不是她的手机,郑单炯是有本事,但念灵公司经营的也不是电子设备,没道理轻易就突破信号屏障,给她找不痛快。然而,她此刻倒宁愿是一部普普通通的静音手机。
因为这个声音来自执行官专用手环,它意味着,在距离以佩戴者为圆心半径不超过两公里范围内的区域内,有清除目标出现。纯检测能量波动的设备,并不因信号屏蔽而罢工。并且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人当头一棒。
妖兽是昼伏夜出的生物,此前从未在白天观察到过任何踪迹,这些本身已经足够危险的生物,似乎仍然保留着与生俱来的野性。是以所有执行官的任务安排,也都集中在深夜。
她也从不必特别在意这只只接受执行官相关消息的手环是否静音,因为在白天,它并无用武之地。
但现在,情况有些奇怪。
她往讲台前走去,话都没能说完,一连串的提示音再次炸响,甚至因为频率太高太过密集,两个音节的铃声被强行压缩成一个音节,半秒之后甚至成为高亢连续的单音节警报。
并不是某个危险程度超出应对的目标,她盯着跳动的一个个明黄色光点,脸色大变,那是甚至已经一眼看不出距离的多个目标,数以百计,难分彼此,地图上已经汇聚成了满片浓郁危险的黄。
“穆曦微,还在磨蹭什么?快点把……”
“不行!”乖巧伶俐的少女一反常态,非但没有依言认错,反而粗暴地打断了长辈的厉声,疾步上前直奔关闭上锁的考场大门。一手扒掉自己宽松的米白色毛衣,一手抽出刀刃。
顾不得周围全是朝夕相处的朋友,她只知道,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身份掩饰,远没有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他们的安危更重要。
“微微!”陈末夏惊叫着,但无人对她侧目而视。
玻璃被撞碎的巨响冲击每一个人的耳膜,每一个人都在尖叫。上锁的玻璃后门碎裂一地,罪魁祸首一窝蜂闯进来,一个接一个,将惊恐扭曲的脸与四散奔逃的身体撕咬扯碎,一块又一块。
已经毫不犹豫的使出全力,一拥而入的狂风怒号,拉开无形的锁链与锋利的刀刃,将不速之客拦截、捆绑又切开。但仅有风的力量,是阻挡不住能够攻城略地的兽群的。残肢断臂横飞,鲜血一波又一波泼洒,浸没满地乌发,与印满字句的纸张,还有鏖战少女的眉眼,红与黑,浓腥粘稠。
可这些远远不够,一张张面容破碎,一声声呜咽哀鸣。她还太过稚嫩,她还有脆弱不堪的无数软肋。
“到我身后!所有人到我身后去!我们要转移,张老师您帮我……”她呼喊的成年男子,早已被四五只妖兽啃咬着争抢,四肢断裂,内脏零碎,鲜红的血滴,沿着雪白的墙面流下,划出纵横的伤痕。被其最后护在怀里的几个学生,也无一脱逃。
“……”
冷静,无论发生什么,冷静是执行官绝对不能丢失的底线。
“这附近的教室门都是玻璃,挡不住他们。我们必须离开,找其他安全的地方。”双刀绽裂为精钢刃鞭,在一拥而上的妖兽身上破开狰狞伤口,倒刺刮下一串串皮肉,不致命,但威慑十足,使这些仍保有兽性的怪物攻势稍缓,显然,它们意识到想要饱餐一顿,必须谨慎应对这位浴血的斗士。
不远处,躯体尚且完好的尸体,已经蠢蠢欲动起来,而还有更多更危险的目标,正一只只挤入教室,嘶吼吐息,爬过满地尸块,爬上四周血迹斑驳的墙壁。
现在,她才是目标。
苦战爆发的前一刻,四方狼藉,却寂静无比。每个人这才听见了,八方的尖叫哀嚎,有肌理被啃噬撕裂,有见血封喉的利爪拖行在被血濡湿的水泥地面上。
还有面前,滴落的口水,危险的低吼。
“夏夏。”
在这稍不留神就要丧命的顷刻,身前的人突然开口。
“微微……微微……呜……”
陈末夏捂住自己的嘴,不能哭,绝不能哭。那么怕痛又爱漂亮的微微就挡在前面,平常拍拍她脑袋都会可怜兮兮求饶的人,娇滴滴的在意配饰的长短与颜色,在意哪一门科目的教材搭配什么颜色的书皮。这样的人正提着刀,满手满身都是血,豁出命去要救自己。
可自己,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连忍住哭泣都做不到。
“抱歉啊,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微微!我不害怕……真的……我一点都……”
“嘘。”那人只回过头,竟柔柔地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明媚好看。首先发难扑过来的魁梧巨兽就在这笑中,在她的背后四分五裂,看不清形状的脏器零散落了一地,热气腾腾。“我会……保护好你们,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
“好。”
穿过兽群的罡风招招狠辣,只要找到空隙扎入其中某一只的皮肉,便必定逶迤来去,直至刮过的每一处,都尸骨累累。她无法调动太多这样的绞肉机,而每绞碎一只,却又有十只二十只补充进来,交错的獠牙大开,呼出血雨腥风。
“他们依靠的是嗅觉和温感捕猎,□□和肢体可能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毒素,要小心。打开窗户,爬出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们的背后就是一人高的宽阔窗户,然而窗外,兽吼震耳欲聋,横尸遍地。穆曦微如坠冰窟,不对,难道姬予竹根本就不是什么“更高级的执行官”,但这怎么可能,她的哥哥明明……
久经沙场的战士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弥天大错,那个过于特别的人,也仅仅是普通中的特别,也仅仅只是了解这一切。哪怕有着能够治愈伤害的能力,也无法在这场突发的灾难中自保。所以从未在战场中听说过她,因为一个没有战斗能力,只能绑定其他人的执行官,本就不该被留档记录。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背后几个惊魂未定的朋友。她一边逼退欺上前来的妖兽,一边点清人数。
现在是可以痛哭流涕的,因为夺眶而出的眼泪,刚好能够冲开遮蔽视线的浓血。
陈末夏,余思然,林夕,薛嘉琦。
原本以为有更多的,原本还可以有更多的。
她明明,已经救过那么多的人,已经救过这座城市,那么多次。
“没关系……没关系…………”这么高攻击力的妖兽,这么密集的出现在市区,又是工作日的白天,总部应该马上就会给出应答,也会马上派出其他执行官支援,说不定来的还是熟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热切的盼望看到言煜,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余思然。”
“……嗯!”
他是这里唯一的男孩,他必须挡在前面,即使只能在穆曦微的身后,也必须拿起武器来。
“他们的弱点是大脑和脊髓,这把刀非常锋利。我会拖慢他们的速度,不用一击致命,但是伸过来的爪子,砍断它们,没问题吧。”
女孩就在几人面前划开自己的黑色长裤,周身便只剩下了纯白色的贴身作战服。腿侧隐鞘自动弹开,小臂长短的刀刃推出半寸。被仍在颤抖的手举起来,刀尖一点寒芒,使人心神凛然。
“我……我会尽力………”
“跟好我,贴着墙走。”接连几只妖兽身首离异,攒聚一团的肉山围墙破开缺口。“别怕,有我在。”
才迈开半步,头顶扑来张牙舞爪的八爪巨兽,大腹便便不住的蠕动,动作却相当迅即,眨眼便劈头降下。风刃更快,锵锵将其削成碎片,风帐铺展,血污残肢全被挥开,四散坠落。
不过行进了几步,如此千钧一发已经发生了数十次。穆曦微喘息着,抬眼,层层叠叠乌黑的爪,擦出火星的獠牙,望不到尽头的兽群。
她自然有脱身之法,但他们有可能,走不出去了。
弃卒保車是明智之举,可是那与逃兵无异。
不过半刻钟的僵持,穆曦微却觉得,好像透支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四周虎视眈眈的所有,仿佛都感应到了这位不肯服输的年轻战士,即将破灭的希望。
包围圈一再缩小,按捺不住的妖兽一拥而上,为首高高跃起的一只,铁塔似的身躯,手爪掌心是另一张吐信的血盆大口,脚踏同类的头颅,长尾扫荡,将抢在其身前身后的僭越者统统拦腰斩断。
然而即使肢体残缺,不少虾兵蟹将还是匍匐在地面,仍不死心的想要分一杯羹。
放低重心,挥手甩去刃尖残血,横刀向敌。温热液体沿着下颌滴落,殷红的,不知是脚下哪位朋友的血,提醒着她,必须向前,他们无路可退。
这一次不是训练演习,也不是能随时撤退的午夜追捕狭路相逢。这一次,她的同伴就在身后,为数不多所要守护的人都在身后,所以哪怕惨败,也必须战斗下去,也必须,战至最后一刻。
“穆曦微?吱一声?姬予竹让我过来找你。”
“李清弈?”
三尺青锋破空而来,将攻势猛烈的庞然大物直直穿透后脑钉入墙壁,贯通处金光流泄,燃起烁灼业火,焚尽污秽。
看来,这还远不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