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灯火宣明的大街上，窄小清冷的台阶边。17岁的穆曦微，把自己缩成人流中不起眼的点，第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她又还能够走多远。
甜糯糯的声音还喋喋不休的唠叨，一时是幼儿园小伙伴的黄蝴蝶发卡和新剪的头发，一时是周末游乐园的花车和旋转木马，一时又是家里一天一个样子含苞待放的明星水仙。除了游乐园，那是某个晚上被妖兽啃噬电线造成短路差点把小半个云州炸上天的地方，其他的，她都没注意听。
直到有人遮住了她面前流动变幻的光晕，淡淡的柠檬气息包围过来。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我带你去吃桂花糕好不好？”
是赵扬帆。
她拍拍裤腿站起来，也就这个满脑袋鬼主意的少年，能整这一出让人觉得没安好心的戏码。
“姐姐！妈妈说给我们好吃的让我们跟他走的都是坏人！不可以信！”
出人意料地展开。
刚刚还对她退避三舍保持距离的小团子哒哒哒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就往马路内侧躲，对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我们不会上当的！你是个奇怪的大人！”
看到赵扬帆低头自检着装，穆曦微努力憋着笑。确实，少年应该是回家换了身衣服，冬天的着装本来就更加厚实，脱下校服，墨蓝的羽绒外套和黑色长裤，显得他身形骤然高壮了一圈。这里又是人流混杂的干路，也难怪被误会图谋不轨。
“好！听到了吗，我不会跟你走的！”穆曦微颇有气势的叉起腰，挥手驱赶。“快点走开，不然我们就要报警了！”
“就是！快走快走！”狐假虎威的小团子跟着催促，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危险人物，既紧张又严肃。
“别别别，别报警，我这就走。”轻佻挥手，那眼中跳荡着只有她才能轻易察觉的辉光。他从来都只会在她面前，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要命，乖巧听话又识时务的小少年，和她一样十七八岁的小少年，这么聪明又机敏，难得一见的温柔细心，真是要命。
她没见过别人的聪慧机敏与温柔细心，也不知道其他的小少年们是什么样又该是什么样，但她知道，赵扬帆，就是要命。
“好啦，他被我们赶走了，不要害怕哦。”穆曦微柔声细语，下意识又要蹲下来。“诶呀，我不能和你说话。”
“……没事……姐姐，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小团子显然已经放松了戒心，还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但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应有的表现。
“如果姐姐现在说想带你去吃好吃的，要不要跟姐姐走呢？”眼看孩童的迟疑与犹豫，她把小女孩的小手拉开，送进对方自己的口袋里。“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要随便就相信不认识的人，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哪怕对方帮了你的小忙，都不可以相信哦。”
“嗯！哪怕……哪怕是很漂亮的人，也不可以……那姐姐还是不要说话了。姐姐说话的样子特别特别的漂亮，让人特别容易喜欢姐姐，相信姐姐。”
她又捂住脸，现在的小朋友，也太会说话了吧。
于是直到小朋友被姗姗来迟的警车接走，轻易就被年幼十几岁的稚童闹出的红脸，依然没有半点消退的迹象。
“我把赵扬帆给你弄过去了，够意思吧，有事别找我了。”
屏幕上是安南熙迟来的短信，了不得，她有预感，今天这一晚上，自己绝对都要被小少年调笑到羞愤而死。
想着想着，又带上笑容。那样也不错，明天终测要是发挥失常，刚好都推给他算了。
“我找到了穆曦微的就诊记录，先天性心脏病，被遗弃之后又被收养。再之后就没有任何消息，全国范围内的各大医院都查过了，没有关于她的诊断。”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使人安心，哪怕这个消息称不上坏，但也绝对不够好。“收养她的人，你也认识。”
“郑单炯？”猜到这个名字，并不十分困难。她在学校开放日的留影中见到过这位与自己纠葛甚多的男人，更有某次别开生面的旧友重逢聚会。他一如往昔，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愿意让她再陷入甩不脱的旧事囹圄。
“真聪明，明天多奖励你一次。”
“咳……”这个牛蛙面的调料，还真是有些呛嗓子。“你把那个算作奖励？”
“唔……小公主不愿意的话，那就奖励我一次吧，我这么听话又会办事，是不是很难得？”
这当然不是什么必须回答的问题，姬予竹深知这么跟他扯下去自己是根本占不到便宜的，只想迅速挂了电话能躲多久算多久。“你少说几句，还更难得一点。”
“那可不行。”大概是受不稳定的电波影响，放浪恣意的语气骤然沉稳下来，气息分明，还带着些许沙哑，似乎是疲劳过度。“晚上还有一台……再少说几句，我想你该怎么办呢？”
“你去休息吧，按部就班，好不好？”
“……我可以理解为，来日方长？”
“嗯，来日方长。”
汤汁入口，她缓缓吞咽，辣度带来冬日难得的温热，胸腹之中燃起炭火，五脏六腑暖意融融。男人听在耳中，故态复萌。
“偶尔，可以的话，也这么咽下去，好不好？”
就不该给这蹬鼻子上脸的妖怪半点好脸色，被调戏的人啪的挂了电话，对面的李清弈看朋友突然生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顿了顿，颤巍巍把半盘椒麻鸡往她这边推了推。
管是什么问题，吃点好吃的总没错。
“……真是得寸进尺。”
撂筷的声响不轻不重，却吓得李清弈呛了一口汤。开玩笑，这可是挥挥手拨云弄月的小祖宗，刚跟另一位祖宗起了冲突，自己这个平白无故承了那一位多番照顾的普通小男孩，还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呃……要不试试，剪掉？”修道多年，他耳力自然不错。况且小祖宗那可一点都不像是干生气的模样，眼角与脸颊都是又薄又清淡的粉红色，晕染到耳鬓鼻尖。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不离十的。
两个老年人，精力又好玩的又花，可真了不得。
对面眸光如刀，吓得他连忙讨饶。把筷子拾了并起来双手送上去，笑得温良无害。“嘿嘿好吧，不要和未成年人讨论不健康的话题诶……话说，猫头鹰和黑猫……今年也回去吗？”
“嗯，估计是要生孩子吧……”
“哇噻了不起。”
这下他开始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毕竟连小祖宗都和他开起了玩笑。说起来虽然打打闹闹也在一起混了快三年，但要和她单独相处，李清弈还是觉得压力不小。今天要不是好说歹说赵扬帆那个废人都不愿意出门，不是说考前保护身体不乱吃东西就是说要在家好好复习，哪还用他跟小祖宗凑局，一顿饭吃得人七上八下。
谁不是大冷天一起穿跨栏背心打篮球的毛孩子，就他那个脑子哪需要什么临阵磨枪装模作样的考前复习。
正对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做法嗤之以鼻百般唾弃，找那么多借口，还不就是懒！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心里骂过一遍又一遍的朋友从店外进来，给身边的人推开玻璃门，百般殷勤，实在令人作呕。
“哟，不是怕冷又胃不好，过来吃水煮牛蛙？怎么着有别人在就不怕生病了？我是狐朋狗友，人家就是妙手回春？啊？”李清弈横眉冷对桌边坐下来的赵扬帆，就差把忘恩负义四个大字贴在对方脸上。
“嗯。”赵扬帆把手里的纸袋放下，不为所动。
“哈，不是要巩固公式要琢磨例句，大晚上还在外面闲逛？怎么着考前模拟这么快就应付掉了？跟我是虚度光阴，人家就是争分夺秒？跟我没话聊，人家就是聊不够？啊？”李清弈越发来劲，干脆也撂了筷子，抱臂翻起白眼。
“嗯。”
“……”姬予竹发现身边这个小男孩，嘴皮子确实利索。不过他阴阳怪气的对象以不变应万变，甚至在音调上都达成了有机统一。自顾自扫码点单，大概早习惯了这种对仗工整的抱怨，连头都不抬一下。
“好家伙你俩搁这儿唱快板儿呢？”穆曦微把书包一放，三下五除二就决定了晚餐，搓起自己冷冰冰的小手。
“他那是单口相声，你听个热闹，刚好缓解一下考前压力。”
何止以不变应万变，赵扬帆简直就没把声泪几乎俱下的控诉放在眼里，这让李清弈更是悲愤万分，自己重量级不够，转而向无所不能的靠山求援。
“小祖宗，呜呜呜。你看他们都欺负我，太过分了！”
这下连穆曦微都皱起眉头，她是实在看不下去李清弈矫揉造作的贱样子，更何况，小予竹可是，可是有哥哥的人，哪还能被这么纠缠。
“你正常点吧，恶不恶心。”
“嘤嘤嘤，你们怎么二对一啊，我等单身狗还有没有人权了。”
“单身狗当然没有人权，只有狗权了。”
“等一下，谁说就你是单身狗啊？”
赵扬帆支着脑袋还不收敛，轻飘飘一句话，无异于烈火烹油。却没想到后院着火，稍放松心思，就被穆曦微来了一招背刺。脸上出现了罕见的茫然，他现在应该反驳还是承认，该反驳谁，又该和谁保持一致，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怎么好像，忽然复杂起来了。
“你是我可不是，我们小予竹也不是。”
精灵眉头一动，正思索如何应对，听得女孩又得意道：“我们是漂亮可爱的仙女，不要把我们和你们混为一谈。”
赵扬帆举手投降，他知道自己早该想到这番回应。姬予竹浅笑，埋头喝汤。唯有李清弈拧着眉头，五官都挤得奇形怪状。
“干嘛这个表情，好丑。”
“不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话吵到我的眼睛了。”
“我呸，你才吵得我耳朵疼。是刚刚有个小朋友说的，小孩子都不会说假话的你知不知道。”
饭菜还未上桌，穆曦微默默将筷子伸向吃了一半的海带丝和烧腊拼盘，她放学到现在水米未进，顶着寒风走过来，早饥肠辘辘。大快朵颐后的少年立马收了收盘子，往姬予竹那边推。
“干什么，占便宜找错对象了你。你把这叫小孩子？”指着兴致盎然旁观争斗的赵扬帆，李清弈是真没想到，她脸皮居然能够厚到这个地步，而且某人居然能够容忍到这个地步。
“谁说他了……不是，这个离我这么近，我就不能吃一口。李清弈，过分了吧，你积点德，小心明天考的全不会，蒙的全不对。”
少女眼睛一瞪，明晃晃的威胁起来。
“说的是人话吗？离得近的就是你能吃的？”
“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还‘对呀’？你咋不说只要你叫出名字就是你的呢？你是银角大王的紫金红葫芦吗？”
不止姬予竹赵扬帆，周围三五食客亦是笑着远观他们的欢闹。哪怕这是只属于年轻人的话题与世界，也足以感染其所有的参与者与观测者，使人为之柔软，又为之坚韧。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
“又开始搁这儿跟我无效沟通了是不是？但凡你说的话有一点道理，也不至于一点道理都没有。”
考虑到第二天还有几门学科的终测，以及小聚中的某两位实在针锋相对，气场不和也好，性格相冲也罢。几人很快结束了这顿不期而遇的晚餐，在接下来的几个路口分别各回各家。
有的奔向前程，有的堕入深渊。前路未卜的年轻人们或许也会短暂的思索一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但无一例外的首先着眼于当下，着眼于不远的前方已经被照亮的路。
而无人真正注视的遥远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按捺不住的野兽，正潜伏在人间与地狱的交汇，只待子夜降临，便扑过来将他们屠杀干净。
无人能够幸免于难。
倒计时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8章 一起去做点开心的事吧（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