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和他们出去逛逛，微微要去看零点上映的电影，还想去放小焰火，所以今天会晚点回来。”
陶瓷汤匙哐啷掉回汤锅里，枫兮握了握拳，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的计划，因这一句全数报废。他不能暴露太多力量，若是小师父辨认出来，必然另起风波。但是现在，他真的很想好好发泄一下，哪怕只是捏碎手边的小瓷碗。
“那也就是要明天回来，四舍五入就是夜不归宿哦。”
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黑猫还在火上浇油，猫头鹰也兴致勃勃的观看起了事件进展。
碗碟恢复原貌，桌边收回力量的精灵居然也没什么底气，还真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辜负了谁的一片好心般，低垂眼帘，略有些忐忑。
“别胡乱发脾气了，机会难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可历年来的新雪，不都是和自己一起赏玩的么。盛好鱼汤的碗落在案台上，动作很轻，他知道小师父不喜欢动静大而喧闹的做事。那若是心里动静大一些，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烦死了！他娘的，不看就不看，你哭啥呢！完蛋玩意，气死我算了！我警告你掉了东西的那一碗只准你自己喝，你敢弄错，我立马我就掀老底。
那是自然，不用你提醒。
哼，嘴上这么厉害，有本事把鼻涕眼泪都憋回去啊倒是。算了算了算了算了，起开，我来跟她对线！
林予枫气势十足转过身，将要对打破约定的姬予竹怒目而视，却也不比枫兮强到哪里去。实在是小姑娘双膝并拢双手虚握，食指不安的来回滑动，略低着头目光游移不与他对视，连带整个人的气质都孱弱下去，十足的我见犹怜。
原本睥睨众生无所不能的小师父，现在却也有了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样子。顿时叫这位守候千年的忠仆又爱又怜，恨不得生啖恶人血肉，欲先杀之而后快。
他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怎么能有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可以，一分一秒都不可以。在他的面前，在他们之间，她永远不需要示弱不需要恳求不需要迁就。她只要做她想做的就足够了，足够她开心长久的生活下去，足够他亘古不变的爱下去。
“好啊，那你做好准备，我要上你的床。”
“卧槽！”黑猫从沙发上蹦起来，在猫头鹰若有所思的目光里，讪笑着指指手机。“出金了，不是那个意思。”
一激之下，姬予竹果然有了脾气，面容平和，话语平淡。
“那你试试。”
林予枫只觉得凉气从脊梁骨呲溜溜窜上后脑勺，仿佛纤纤细指探进来抽去某根敏感脆弱的中枢神经。
“试试就试试。”他强撑着给自己鼓劲，努力用纤纤细指探去其他令自己如浮云端的地方，来暗地里调解。
你又比我好在哪里了。
林予枫没理他，一撩衣摆坐下来给妹妹添菜。
“啧，试试就逝世。”黑猫丢开手机，没想到最后还是没看成热闹，他还有点怅然若失。
猫头鹰破天荒先给林予枫添了一筷子高汤烧笋白，后者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干嘛？要给猫猫下聘了？没钱别打我主意。”
“……今年这个情势，我们要在这里多打扰了，你见谅。”
“不行，想都别想！”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妖怪瞪大眼睛，立马开始思索怎么才能把猫窝鸟窝都打扫干净永绝后患。
那两只妖怪有些沾亲带故的联系，往上数几代都是莫逆之交。这几年唯二的后辈愈发亲密无间，干脆把祖宅并在了一处，虽然不过是一处园林古树，但年终岁末总要归乡休憩一番。
而按着猫头鹰的说法，未知威胁没个定数，来去路上怕不太平，不如报团取暖的好。林予枫这么大地界这么老的妖怪，不攒在他周围，简直暴殄天物。
“多谢。”
“听不懂人话？早滚，让老子早点清净！”
开什么玩笑，去年万家灯火二人比肩，多美妙的意境。他大言不惭的说，距离灵肉合一也就差临门一脚，实在是枫兮那小子觉得共看浮世百态此生足矣，他这才罢休。今年，谁再敢打他们的注意，不薅秃鸟毛做烤鸡，不撸秃猫毛做地毯，他金翅真雕誓不为人。
“诶!你礼貌吗！”黑猫气哼哼抬头，还加了一勺蟹粉豆腐在米饭上。
“你们礼貌吗？”林予枫吹胡子瞪眼，专挑入味十足的荔枝鱿鱼卷夹给妹妹。“吃着我做的饭，睡着我的房间，还要糟蹋我的年。还有王法吗？还有人性吗？”
“我们又不是人。”
猫头鹰自知理亏，默默进食不再言语，黑猫却无所畏惧，他们俩早把朋友性子摸了个透彻，嘴上虽是一点不客气，但和当时话不多说收留他们一样，估摸着过不了两天，就要开口留人了。
“你们当然不是人，你们都是魔鬼！”碍着餐桌位置，他没法趁此机会和妹妹腻歪，便伸腿去勾女孩的小脚。“嘤嘤嘤，你看他们都欺负我，小公主晚上好好疼我一下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枫枫求求您了。”
“吃饭。”不轻不重踹了一脚男人胫骨，她早习惯对方突如其来的变态举动，不过是嘴上身下不当心，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林予枫痛得再起不能，只得猛瞪猫头鹰，那妖怪也算有眼色，忙不迭把蹄筋鱼片之类对方中意的菜肴布在面前。本来也能算宾主尽欢，却又被某道白光清脆点了点碗沿。
“吃你自己的。”
这下无人造次，两只谨小慎微，默默进食。
她这次没躲开我，她不让别人给我夹菜，她还让我……试试！她心里有我！她心里绝对有我！
你冷静，她心里有你这一点都不奇怪，她心里的你是怎么样的，才更重要一些。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让你说点好听的，比上你的身还难。
粗鄙。
你简直就是小师父专属的复读机！烦死了！
只顾着和某看得见摸不着的酸味人格争辩的林予枫，再没精力阻挠妹妹的正常社交，他沉浸在欢乐的另类二人世界中，开始觉得在调节小公主心理状态的工作这个方面，那群小朋友也算不辱使命。
既然如此，便任其玩闹吧。要去看焰火是吗，那么自己便看看她吧，她也正是永恒绽放的焰火，无论绽在雪夜还是山野，都妙曼绝伦。
出门与朋友们见了面才知道，原来同游人不仅仅是自己一贯熟知的那些，正如大半年前余思然的生日会那样，安南熙魏堃，包括林夕孟璘彧也朝她挥手或点头打招呼。那是自然，穆曦微兴致高昂组办起来的聚会，当然少不了她五湖四海结识的伙伴。
只不过姬予竹气场实在冷冽，贺岁片看过走出来，身边就只剩了李清弈。这很好理解，陈末夏和纪舒远座位挨在一起，两人都是慢热型，不容易迅速融入人群，索性统一了他们之间的节奏。穆曦微的欢脱她一贯是跟不上的，只是对方再怎么放飞自我，最终还是会凑到身边志得意满的求夸奖，她乐得奉陪。
结果李清弈刚来得及低声跟小祖宗汇报了一句“妖怪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就被唐慕词拉去，混入周暮晨江黎烨那边的即兴打油诗组。于是走着走着，她又成了一贯独来独往的旁观者。这样也好，观赏着哪怕不属于自己的欢乐，也能够让她产生欢乐的错觉。
就像是发现这世上有个角落的许多人，正过着自己向往的生活一般，使她尚对人世浮生充满了希望。
看着这些小朋友们磕磕绊绊长大，分道扬镳踏入各自的人生，过上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也很好不是吗。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程斯琪靠近了，把她们刚顺手买来的酥炸小鱿鱼递上前。“你能吃辣的不？”
她点点头，从善如流用竹签钓起一只。白气氤氲，起初的麻辣刺激过后，面衣咔擦咔擦碎裂，露出其中韧劲十足的鱼肉，脆嫩弹牙，于是忍不住又吃了一只。
“好吃吧，这个老板人可好了，每次都给我多赠一包辣椒粉。你等会回家吗？”见她摇头，稍稍惊讶。“诶，感觉你不像是会这么疯玩的人啊，真想不到。”
“嗯？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这怎么好意思在正主面前大言不惭嘛，她还挺直接的。程斯琪笑了笑，继续吃自己的小零食。“就是觉得你哥哥应该管你挺多的。”
“他啊。”姬予竹斟酌着词句。“他太忙了。”
难怪家长会的时候，一直在谢谢他们的照顾，真是相当辛苦又负责任的哥哥，好羡慕。“唔，你哥真好。”
“嗯？”精灵稍愣，随即反应过来。“嗯。”
都怪那妖怪在自己面前做十分便要说十五分，时常占些小便宜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导致她忽略其殚精竭虑，忽略其愿舍己为她的苦心。不过即使抛开妖怪的身份，搜索过其名的她也知道，林予枫，实在也是不可多得的医界新秀。
天赋异禀，夙兴夜寐，是个值得铭记镌刻在医学殿堂中的天之骄子。
敢为枭雄，扭转乾坤，是个一心为了她要蒙难渡劫，前路未卜亦不改其志的，普通妖怪。
“他是挺好的。”
也真是贻笑大方，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妖怪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自己严令禁止。不比沐恩承泽，已做到了极致做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计划打算之中，就足以让她为之动容。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让她动容的东西，开始变得这样廉价，廉价到，仅仅是一个后辈的暗示，都像是天翻地覆的动乱。
她不要动乱，她只要维持这点可怜的安稳，久一些，再久一些。
“我要是也有哥哥就好了……陈末夏就有哥哥，听说她磨破嘴皮子，她哥哥才答应她出来玩的。”
“我……也差不多吧。”
这样比起来，只是踹了一脚的话，还是自己轻松一些。
“那这样的说的话，还是微微和李清弈好，自由自在。”
“微微的父母也不在身边吗？”
这是她不了解的情况了，回忆一番，朋友也确实很少提起家人。程斯琪自然凑近，拢住她胳膊，低声私语。
“微微是被收养的，她的养父很忙，不常在她身边，大家只是知道这些，见过她爸爸的人少，一般也不会问这些。”
“嗯，谢谢，给你吃这个。”
她点头，随手从兜里掏出林予枫塞过来的水果硬糖，包裹了灯色夜月进去，剥开糖纸，荧光簌簌。
“哇，好好看，好像星星！哪里有卖啊，我也要去买。”
“唔，哥哥给我的，我回去问问他。”
“诶呀，酸死我啦。”
两人都笑起来，好像真凭空多出一个兄长，好像真多出了亲密无间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