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予竹奇怪的看了一眼反差剧烈的男子，倒也没有就此发问，远有比那更重要的当务之急。
“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和‘妖怪’打斗。所以就让李清弈过来处理一下，不过他来的晚，等到了这里，战斗已经结束了。”
“喂喂，不要说的我好像学艺不精一样，就算是御剑，过来也要时间的！”少年举着水杯抗议，好像挥舞着降旗一样委屈。
“确实，不能太强求他。” 猫头鹰坐直身子，抚着怀中黑猫。“……大人才能出众，我等望尘莫及。”
“对嘛，小祖宗出来一刀就把那玩意干死了，血泼了一地。过来撞个正着，给我吓一哆嗦。”
“你就那点胆。”
黑猫不放过任何一个出言奚落的机会，于是李清弈撕开茶几上的鱼排片便大口吃了起来。
“啊，小公主是不是动了肝火？”林予枫不管他们呛声，抓住机会牵起妹妹的手好一通怜惜温存。“劳心劳力的真叫人喜欢，手痛不痛啊，哥哥给你揉。身上疲累，哥哥也可以给你揉一揉舒展筋骨。”
“你安分一些。”她冷冰冰的回绝好意，却没抽回手，对方动作轻柔熟练，确实能够放松写了一天卷子的手部肌肉。
“我安分得很呐。”他笑眯眯的动手动脚，发乎情止乎礼，枫兮极善拿捏分寸，林予枫也不例外。
“我不合适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无论盯上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危机，毫无头绪也就意味着无法处理，那么后患无穷。
“别这么快下定论，小公主。如果真被找上门来，现在我们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他们俩没法摘出去，我也没法。所以您可不能一走了之，我虽然本事大得很，但也没法处理您留下的烂摊子呀。”要说狐狸尾巴，这男子才真是个彻头彻尾算计诸多的老狐狸。三言两语把旧王族的责任心唤了起来，又伸手将其起了波澜的眉心抚平。“您得与我共挽鹿车，委屈一阵了。”
“别乱用成语。”她这才抽回手，点点对方指尖。
“让我反应一下，你刚刚说……谁要找上门来？”李清弈并不明白其中诸事，他近在眼前的小师祖圣心体恤，也暂时不愿还未长成的后人贸然牵连入局。
“我有个仇家，担心他会对你们不利。虽然他不像是会派出这种东西的妖怪，但这只是推断。”
她一语带过，知情者也不好多说。
“我这也有新消息。”李清弈点着头，这些活过千百年的老妖怪，恩仇都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见的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之前放暑假的时候，我见到过有人处理这东西，是个女孩子。”
兄妹对视，另两只妖怪也有些坐不住。
“你怎么没告诉我？”如果这个事件有专人负责处理，那么是不是可以从侧面说明，与她并不相干。
少年一顿，挺直了腰板。“我也不是事事都要跟您汇报的吧，祖宗。”
林予枫还担心妹妹心高气傲，容不了一点点晚辈的忤逆。却见她极浅淡的勾出笑意，眉梢眼角虽然肃穆，但眸光已然婉约了。
“对，有些事，你还是少烦我。”
欣慰她后人的一夫当关，自豪于源起往世渊远流长的家学。妖怪忍不住往小师父的肩头蹭，怎么办，小师父太可爱了怎么办，他总嘲笑枫兮情难自抑，但现下连自己也难逃爱欲。
情之一字何解，能让所有为之动容的，无论烦琐，无论平淡，长年累月为一人沉迷。
多么苦恼而又愉悦的沉迷。
“如果还有其他人在处理的话，他们会不会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猫头鹰将话题拉回正轨，他现在是愈发的确定，眼前这波朋友之间的千丝万缕，知道的太多，绝对没什么好事发生。可那也无法，他们已经牵涉进来了。
“嗯，有可能，这取决于，这东西是从哪来的，以及，会不会是有数的，或者，他们哪个人该杀哪个分得清清楚楚。”李清弈噼里啪啦甩出了好几种观点，不过以他的阅历，尚不能够一锤定音。
“这有什么难的，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先不要出手，远远观察一阵再说。”黑猫目光炯炯，却刚发声，就被猫头鹰轻拍一把尾巴根。
“你老实说，是不是早就看云州市不顺眼？”李清弈开着玩笑，做出掀桌而起的假象，恰到好处避免言语不当带来的尴尬。
欠考虑的小妖怪绵软嘟哝两句，埋入男子怀中只探出脑袋来看，显然是知道厉害了。
“你们总有能碰上的时候，如果这东西一直出现。”
女孩这话让年轻的修道者立即沉了脸色，呆望零食好久也没动口。
“你水平有限了是不是？”沉迷美色的林予枫收手，仍漫不经心，眸色却锋利起来。
“上上一次只不过是擦破一条小口子，上一次的速度我几乎已经有些跟不上，这一次……已经和他不分伯仲了……”
“所以这个东西的力量在不断加强，也就是在进化中？”
于是最后的漫不经心也收拢了，姬予竹敏锐的察觉到，随着李清弈的一句句回忆，拢在肩头的手臂，每一块肌肉都在悄无声息的收紧。
“这非常不科学，妖怪成型修炼是非常缓慢的。我在云州待过快五年，这种情况，之前从没有出现过。”
“那么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林予枫收回臂膀，双手交叉，支在膝上，眼眸亮的出奇。“或许这个东西，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只是在我们发现之前，就被人‘处理’干净了。”
他声音平缓，但不知为何，许是寒风从未关闭的阳台一拥而入，令在场的妖怪与人类都打了个冷颤。
“不可能！”李清弈霍然起立。
他比不上哥哥们阅历深厚天赋异禀，但也绝不是懒散迟钝的废物。妖怪这话，简直是点点明他作为世代修道大家的子孙，守候人间界一隅千年传承积淀者的后人，玩忽职守，视使命于无物。
“你激动什么？”
姬予竹被红眼的少年吓了一跳，护短的哥哥趁此机会立即狐假虎威张口训诫，作势还要见缝插针占些便宜。
“不怕不怕，他就是欠管教，没大没小的。来哥哥亲一下，亲亲就不怕怕了。”感受到如有实质的寒意，灰溜溜把凑上去的脸躲到一边，重新伸开双臂。“那抱抱嘛，抱一下下嘛，(づ??????)づ”
非让女孩把他的脸扳过去对着无言以对的少年，妖怪才气哼哼收了神通，转而将不快发在别人身上。
“你那什么表情？早晚有一天轮到你小子。”
被这么一闹，严肃的气氛消解不少。
李清弈摆手做了解不争辩状，从怀里掏出些符箓。“这个给你们，如果是碰到了那东西，撕碎我就能感应到你们的位置。”猫头鹰收了两张不奇怪，奇怪的是，无所不能的另外一老一小两位祖宗也给了个面子。“我还以为你俩不需要。”
“需要的。”林予枫简直成了兄妹中的外交发言人，说的难听一点，姬予竹嘴里的唾沫星子。“碰到了得叫你过来见见世面，省得李清霄说你没有长进。怎样，还不谢谢我？”
“哼哼，谢谢。”李清弈没管黑猫敢怒不敢言的凶视，把最后一点鱼排渣子打扫干净。“我谢谢您全家。”
“我全家就我和我妹妹，你没事干扯上她干嘛？”妖怪眯起眼睛。“真对她有兴趣。”
“一点都没！”少年这下才差点跪拜立誓。
“你无不无聊？”
“你要不要这么护着他啊……偶尔也疼疼我嘛?(????)”
李清弈才不管这两个老年人的唇枪舌战，为避免夜长梦多，他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匆匆告别离开，就去熟识的其他小妖怪处打探消息，积极探访总比坐以待毙的好，想在他的地盘搞事情，也不问问他哥哥答不答应。
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小道长热火朝天的离开，猫头鹰与黑猫自回他们房间密话休憩。
“我去睡一会，有点累。”
林予枫将目光从姬予竹的背后收回，落在墙上静音的电视屏幕，那里正播放的是云州市规模最大的上市公司念灵集团，其董事长郑单炯的采访。仍是一张熟悉的脸，年少时的温润清隽甚少出现在人前，取而代之的是常年运筹帷幄的强大自信。他美丽得体的妻子坐在台下，笑着向一目带过的镜头打招呼，那弯起的眉眼嘴角，嫣然莞尔。看在妖怪眼里，像一面扭曲了事物线条的镜子。
靠在床头半蒙上被子，她并不困倦，只觉得无比的疲惫。
似乎无论逃去哪里，她的身边都会漫卷出新的漆黑漩涡，把所有的人拖进深渊，再也得不到救赎。从前阴差阳错的林菁菁如是，凛然赴死沐恩承泽如是，求索半生的余怀瑾如是，莫名靠近的林予枫李清弈如是。也许从前看似剥夺了选择权的记忆抹除，才恰恰让那些普通人逃出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宿命灾厄。
究竟是身份使然，还是外物使然，是已被写进星轨，还是那颗太过硕大沉重的运星强势干预，将她的一生，将她身边众人的一生，都蹂躏的七零八落。
星沉月落，姬予竹闭上眼睛，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微雨中，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林予枫大概施了什么让人无法察觉的法术，将她抱去了自己床上靠在床头看病历，暖融融的贴着她的身子。逐渐聚焦的眼神细细打量工作中的男人，大概是窗帘半开，清晨天光素薄，显得男人也有几分正经。
“早，想吃些什么？”
资料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一位先天心脏病患者发病后的控制预案，资料上的女孩不过十几岁，和现在的她看起来并无不同，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但她们有着天壤之别，一个等待着神明的救赎，一个却总为无辜之人带来无法被救赎的灾祸。
天光大盛，煊辉刺目。
眼泪代替手指滑过被上的花纹。“林予枫，这会害死你的。”
男人恍若未闻，只是将平板电脑放在一边，抱紧了得来不易的女孩滑下去钻进被子里。
她再不加以反抗的身体原来这样的瘦小，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折碎，却视王国臣民为己任，却还要承担更多更多的责难。本该欲血贲发的一切都那样平静，他们缓而轻柔的抚摸女孩溢满怀抱的乌黑长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
“羲姬，我心甘情愿。”
天旋地转之中，似乎又回到了不知是他们之中的谁，醉酒的那一夜，伏于肩头的眼睛，散落臂弯的发丝，湿漉漉又软绵绵，是点到即止的试探。
只要稍稍靠近，只要相互取暖的孤星有了彼此依偎的一刻，便有玉壶光转火树银花。呼吸交融，吐息相汇，额头鼻尖都不放过，最后的最后，自然是唇舌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