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的林予枫心情颇好，妹妹一贯是家长会上老师赞不绝口的宠儿，他这个做哥哥的与有荣焉，格外喜欢在各种校园开放日上露面，一次次活动下来，全年级的优秀小朋友们被他认了个全，连带每个小朋友的班级变动成绩变动都有了个大致了解。
陈末夏白晓霈之流是二年级的新锐，分班之后过来的庄森董宇泽等人不容小觑，但是这和自己的妹妹都没什么关系。姬予竹最棒最可爱，小朋友们沦为陪衬，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来30块的鸭脖，香辣的。”他盯着店员的动作，神情懒散，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杏林圣手居然会在连锁熟食超市，买卤货。
你想这些干什么，她还喜欢香干和素鸡，别忘记。
我就爱想，这种养成游戏的快乐，你不懂。
你未必比我更明白。
呦！怎么，这么有信心，难不成你被养成过啊？
这话一出，还不待那人回答，林予枫立即沉了脸色。他娘的，枫兮这个闷声不响的，还真被他捡了个便宜。
他是小师父养大的，自己是野生蛮长的。这样一比较，真是好烦人好生气！琢磨半天，也只能用被小师父养有什么了不起，养小师父才最值得夸赞，来安慰自己。
接过包装盒，他脸色颇差的丢下30块零钱，转身便要走。
“诶诶，一共35。”
“我说过，只要30块的。”他哪能不知道最后上秤多少钱呢，但是谁会高兴被别人按着头做决定。
不等对方无言僵持，再磨蹭，香干素鸡可要卖完了。见他神色笃定，随时抽身要走，店员没再欺客，拿回包装盒抖落出去马虎过秤甩回他手边。
“30。”
他于是掏出手机，乖乖扫码支付。
“收款确认，25元3角。”
确实是最后上秤的价格，店员也知道了这位顾客大约不太好惹，没敢再不讲道理的阻拦。他可是记仇的很，特意留了点东西，于是这家以物美价廉出名的小摊位，终于在几个月后因门可罗雀仓促搬离。
不过现在还早，他哼着曲转去其他摊位，惬意自在。
“林医生？好久不见。”
“呦？您是……哦！郑老板。”
主动打招呼的男人显然从没与这样表现的妖怪有过交流，枫兮主外，林予枫主内，他们分工尚可谓明确，唯有在面对姬予竹时，要么就是模棱两可，要么就是诸事成双。比方说，今年轮到枫兮侍奉小师父游历胜景了。担忧被辨认出的大妖怪，烦恼的彻夜难眠。
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冥思苦想，人情往来自然由林予枫代劳，难怪以公益人身份重逢的郑单炯会觉得别扭。而医院里的愣头青们，最近的日子都稍稍好过了不少。
“还以为林医生不会吃这些口味偏重的东西。”
“架不住妹妹乐意啊，一口一个吃得美滋滋。”
她听起来过得不错，只是有选择的退出了原有的生活。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得知这位作为妖怪，也作为国家储备人才的老朋友，寻到了所谓幼年失散的“妹妹”。他立即就能确定，另有其人的，究竟是哪一位。
“她还像以前一样吗？”
似乎不问出口，自己就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像，也不像。”
是认真的回应，还是胜利者的慰藉。虽然能够算作朋友的妖怪，脸上没有明显的喜不自胜，但他就是觉得，任何表情，在当下都刺眼尖锐的要命。
“……家里人最近问起过她……其实我想过，当初还是清理掉记忆要好一些。他们……毕竟和其他人不一样。”
“其他人？是指你这样的人吗？”
郑单炯意识到，即使表面看上去随和温润，林予枫或许并不愿意与自己融洽相处，当然，也并不在意他们是否融洽。
他实在多虑了，实际上，妖怪两个人格通通瞧不上这样自不量力的人类。毕竟几十年来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从前那一位守身如玉可谓高洁，的确经得起自命不凡的小徒弟几句称道。
但眼前这一位，说是旧情难忘吧，没过几年便与长辈属下的亲人喜结连理，但说是珍重自身，却又恰恰挑了一位与小师父眉眼相像的妻子，婚后相敬如宾从无欢爱。
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枫兮不予置评，从不与他多来往。林予枫常与人谈笑风生惯了，评价其又当又立，面上是不动声色的疏离。
“……呵呵，林医生，我真没想到，您还会在意这些。”男人笑着摆了摆手，自己还是那样的人吗。在年复一年以失败告终的所有报告面前，他有些难以界定一切筹谋的初衷与目标了。“只是随口问问。他们那边，我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你心里有数就好，先走了。”
郑单炯没多逗留，他西装革履，迈入这里就已经格格不入。林予枫也是才发现，对方就好像专程在卤牛肉小吃摊前等着他一样。不过那皮鞋踩了这里潮湿的瓷砖地，估计全报废了，真是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怪人。
拎起打包好的小菜，转出了超市大门，远远看见倚在水墨色CT16引擎盖上侧头吸烟的人类。忽的想起笛声依稀的那一晚，从女孩背后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澈如洗。不知为何，使人没来由的有些忧伤，大概是烟雾缭绕中，这双眼睛布着经年累月的零星血丝吧。
我警告你，不要胡乱释放你无处落脚的同情心。要同情你放着那个老男人不管，在他身上找补，恶不恶心人？
你我都不是人类，这么说不够恰当。
老子给你留点面子，你还不领情。同情他，好啊，念灵制药的剪彩庆祝酒会请帖就在我抽屉里，咱说走就走。
卿卿如果想去，我们自然不能违逆。
时代变了，小枫兮。你就不能把你角色扮演的**压一压？当然你要是在床上玩这个，那随你。不过别拖上爷，就是角色扮演，在床上也得爷做主。
你还是少想这些吧，她知道了，少不得要好好惩治你。
等一下我忽然觉得，如果是做主惩治，玩上一玩的话，要我服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最后，还是要爷做主。反客为主，岂不美哉？
你还是先考虑首先吧，首先，小师父应当不愿意和我们……玩。
我不信，你晚上试试。
为何是我？！
因为只有你喊她“主人”，我才不会扫兴啊。
哼，巧舌如簧。
呦，学她说话有意思嘛你，显得你们多般配似的。咬文嚼字的你累不累啊？
无论枫兮再应出什么话，他都没再呛声，而那一位也迅速沉寂下来。
微不可察的风由血色编织，成为使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的猎手，将精疲力竭的蝶一网打尽。
身形溃散成烟，再于目的地汇聚。
屋内还算平静，姬予竹默立在地毯边，正要施法向沙发上重伤的猫头鹰。林予枫则突然现身欺她面前，要搂抱上去的手臂稍稍一颤，还是收了回去，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在这里。”
“注意一下这里有未成年人……”李清弈想也没想，见到人影闪动就立时蹲下去捂住眼睛，没心没肺的乱开玩笑。“要不是你这卤煮味忒重，我都以为你是提着刀杀上来的。好吓人哟~”
枫兮挥出气力将少年拔起来，怼在沙发里。“你又惹了什么事？”
少年被他一扽一抛，差点坐不稳，一边保持平衡一边展开双手比出发誓的姿态。“哇……天地良心，是姬予竹叫我过来的……”
被妖怪凝如静湖的目光瞧过来，女孩心头稍动，避开烁而深邃的注视，竟有些慌张，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你在开家长会，突然走了会很奇怪。”
“……”她这是在和自己解释么，狂喜之下他竟无从回应，支吾了半天，索性红着耳尖绕过这个话题。“我来给他疗伤，你……你不要轻易动用力量。”
“啧。”李清弈轻佻往后一靠，这老妖怪居然还能有小鹿乱撞到口不能言的地步，今天怕是日月颠倒混沌不分了。不过说起来，他也确实在极少数于本家露面的时刻，足够沉稳隽永。“贫道大开眼界。”要是那样的性格展露出如此容色，老天爷，这不说是情窦初开都不好意思。时代都变化到这种地步，妖怪们，还这么纯情吗。
结果上下一打量男人周身，立马就把此前的想法推翻。他又不是垂髫小儿，也不是个囫囵种子，分不清七情六欲。稍一感知就知道，纯情什么的，果然都是童话故事，现实生活可丰满实在得多。
有意思，可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结果压根没给他调侃打趣的机会，对方只在为猫头鹰疗伤间隙扫过，便令小少年压力倍增。立马收敛玩笑，正襟危坐。
对对对，还有头等大事，能早点撇清关系，就别拖拖拉拉。
“我那个，真的对小祖宗没兴趣。”这称呼一出口，李清弈都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解释。“真是的，谁会对祖宗感兴趣，多那啥啊。”
没人接他的话，短暂静默之后，悠悠醒转的猫头鹰打破沉寂。
“呼……”
伤口缓缓生长愈合，为人的伪装去除大半，黄绿色的黯淡眸光掩映下，耳鬓的暖褐色短翎流露几分狼狈。
“先喝口水，大致情况我们猜得到。”李清弈滑下来，盘腿坐在茶几前，伸手给几人都倒了半杯温水。“之前我们在沧山军训的时候，就遇到了攻击当地妖怪的生物，我后来回本家查了一圈，也只有‘走火入魔的妖怪’差不多符合那东西的特征。不过……”
“过去一年而已，云州周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虽然还不密集，但事出无常必有妖。”枫兮坐在姬予竹身边，取来冰箱里的桂蜜梅精化开在水里，才递与她手中。
小道长瘪嘴忍了半天，大大饮了数口。“你来用这种俗语，真的合适吗？”
“他速度很快，力量很强。没有使用任何妖术，我身上的伤，都是近身格斗的时候，他的手脚造成的。不像是有过修炼的妖怪，而还是像野生动物，这相当奇怪。”猫头鹰恢复了些许体力，这番思维清晰的描述却给了几人更大的谜题。“他不知道吧？”
姬予竹淡淡摇头，示意枫兮把对方的水杯也料理好。
“我们谁都没说，猫猫早变野了。孩子大了，不中留了。”少年假做老成，就差装模作样拈须叹息。
结果尾音都未落，黑影便从阳台窜入猛扑进来，在沙发边落脚化形，狠瞪一眼大放厥词的道长，眼眸澄黄锐利。
“你不能每次都这样！我过来一趟又没什么，反正在学校也呆着无聊。”
“胡闹。”
众人目光之中，猫头鹰伸出手去，黑猫便轻轻的蹭，乖乖将脸颊贴在他手心，耳朵驯服的趴在头皮上，长尾微微的颤。大概是大学生活诸多忙碌，少年愈发精瘦，脸颊不像从前那般饱满，但仍是肉眼可见的柔软，拂过男人手指，有着小小的凹陷与起伏，因气闷而泛着红晕。
“不过，我其实没事……嘶……”
他刚说完，便被顺从的小猫挠了手背狠咬一口，深红的牙印大剌剌留在指侧，目光当即沉了下去，涌动起不少难以名状的波澜。
李清弈叹气又要捂眼睛，他做了什么孽要混在这群老妖怪之中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怎么总是吃饱了没事干找罪受啊，我绝对是不正常。”
反正没有死妖，一走了之他们自己处理不就得了，几百年上千年的妖怪，抬抬手就能把一干破事料理的明明白白。
“嗯，你就是有什么大病。”
“那要不要在旁边给你留张床位啊？”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是医生，我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黑猫出言嘲讽，眼看两个不安生的小朋友又要吵闹起来，林予枫适时现身粗暴的制止。迫于他威势，两方偃旗息鼓。
“小主人，您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