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司机大婶的眼中,周还只是一团黑雾缠绕着晏蒙。她好意提醒:“欸,姑娘,你做任务前先清理一下身后的东西。”

“谢谢您,是条死了的坏狗,不用管。”晏蒙在“地府出勤”APP上为本次送达打上满分。

“你怎么这样说我,弄得我心好痛啊。”周还跟没骨头一样,下车就往晏蒙身上靠,跟志怪小说里的精怪一样,只可惜晏蒙不是什么欲迎还拒的书生,甩臂就把人留在身后,一个人往消防通道去了。

晏蒙身体上疲惫,才把一批怨鬼洗洗涮干净送进地府,结果那杀千刀的路人甲竟是个憨包,一通报警电话一把子给她捅了个工作出来。精神上更是备受折磨:周还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一直缠着自己带他出门,不知道是出来觅食还是寻找自己的“尸体”。当然,根据目前情况来看,纯纯捣乱来的。

周还是一年三个月前在一场无差别杀人案的现场捡回来的鬼。

无差别杀人案的死者通常惊惧交加,大部分死者和加害者都没有因果牵连,只是被不幸波及,所以疑虑未消便身死魂出,不存在什么怨念通天难以抹消。因此,无差别杀人案也很难形成“闹鬼现场”。

但那场杀人案是个例外,不仅形成了鬼场,而且成型得轰轰烈烈,警察案子都还没办完就已经成了恐怖打卡景点,人鬼交错,弄得人鬼两方都不好办案。

晏蒙办了张保安证,连轴转了三天三夜终于破了案,将怨鬼心事了结。周还混在其中,没有来处没有痕迹,就好像一个异常刷新的NPC,BUG似的无法处理,被晏蒙捡了回家。

努力努力白努力——晏蒙线索查了一个月,发现这鬼还真就清清白白没来由,只记得名字叫“周还”,既不知道当过多久的人,更不知道当过多久的鬼,鬼身上下“碎碎平安”。

一闻到自己魂魄碎片的味道就往外面横冲直撞。

一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出七魄散,渡河过桥忘尽前尘,就算一时遗漏人间,也不过游魂;但若是怨念纠缠,七魄不散,便易成厉鬼,发生些附身伤人之事,甚至是形成特殊磁场笼罩一方,晏蒙管这叫鬼场。据她观察,其形式和专门吓人的鬼屋业务极其相似。

但以上鬼都是完整鬼,若是三魂不全,那三魂之间的吸引便能引得鬼痛极难忍、比厉鬼更残忍。

而周还不止三魂不全,甚至魂魄破碎,其中痛苦难以想象。

晏蒙瞒下了周还的存在,为了不使他没有约束以至于为祸人世,晏蒙将他关在自己的住所。

当然,晏蒙并非什么慈悲心肠:她在周还魂魄撕碎的伤口处闻到了自己血的味道。附血而刃可伤鬼,可不是一般摆渡人的能力,晏蒙怀疑周还的来历和自己有关,这才是她甘愿冒险留下他的首要原因。

周还循着他自己魂魄的味道“吃”了一年多,终于把自己吃成了个说话能力健全的普通鬼,对晏蒙来说他还不如继续当个傻子,至少不会用他的嘴来攻击别人,就像此时此刻。

“你们摆渡人不是公务员吗,怎么还能□□啊?”周还背后灵一样贴着晏蒙,下半身化作黑雾,不用爬楼还要嘴一下只能爬楼的凡胎,“我看看你这证哈。”

他贱嗖嗖地拽过来晏蒙脖颈上的工牌,挑起眉头一副老眼昏花模样:“……维修工作人员,哈,你这就没有生活经验了吧,这种老破小居民区的工作人员哪里戴什么工牌,穿个工服拿上东西就上门来了。”

最后那半句“你这算什么……”还没结尾,被晏蒙回手一拳打下去。周还的鼻梁骨和晏蒙的拳锋猛地相撞,在这一瞬间周还雾蒙蒙的魂体居然有了实体,飘忽不定的身形陡然间被这一拳定在了当下,然后被一拳砸下楼梯。

周还捂住脸:“嘶——”

“来吧,怨夫,今天实现你的上班梦。”晏蒙举起拳头,上面缠绕着红线,展开手掌,红线便垂落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隐隐带着血腥气。

不多时,这红线便缠上了周还的脖子。虽然周还平时在家里嚷嚷着要“还阳”,但真借助晏蒙的血短暂成了实体,又像是刚戴上宠物项圈的猫,手一直扒拉个不停。

周还:“你这还不如给我戴个工牌呢。”

23楼消防楼梯口,戴着红线和工牌的周还不情不愿地跟在晏蒙后面,走了出来。

“笃、笃笃”,23楼的一扇房门被敲响,这扇房门是最普通不过的刷漆木门,只是上面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简直是纹了全身。

晏蒙扫了眼附近邻居干净整洁的房门,隐隐觉得有些怪异。

“谁啊?”房门内传来男声,晏蒙辨别出正是张清河。

张清河问了是谁,却也不等回答,就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随意打开了大门,堪称毫无防范心的典范。张清河打开门,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人:长得像杂志封面的模特,只是脸特臭。

臭得他都忘记质问这二人敲门干什么。

张清河:“什么意思啊这么个表情。”

“地府办案,工号273896,已执行。”张清河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女人“精神病”一样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看着她抬起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又看着她另一只手抓着一罐防晒喷雾一样的东西就对着自己狂喷。

呛了一鼻子的张清河懵了至少有十秒,眼框内眼珠子乱转,像是中了邪。然后突然回归正常:“……呸呸呸呸……干嘛呀?上门骚扰?我报警了啊!”

张清河伸手想推搡,但是发现面对这对男女,自己的身高竟然不占优势,心里更加怀疑自己是时运不济先撞鬼又遇神经病,于是假模假样攻击了一下空气,然后“砰”一声砸上了门。

贯彻“惹不起躲得起”的终身原则。

晏蒙提交了任务影像,垂头时碎发被细风吹拂,她没有抬头:“我们被‘看见’了。”

“我已经闻到腐臭味了。”周还将手肘搭在晏蒙肩上,手指装模作样捂着下半张脸。

晏蒙:“你有嗅觉吗装货。”

“哗哗哗”纸张飞舞的声音响起,室内像是掀起了一阵龙卷风。而后才被摔上的门又“砰”一声弹开,狂风从室内席卷而出,那些飞舞的纸张旋转着穿越楼道扑向高空。

高速下的纸边锋利如刀刃,细小的割裂蛛网般出现在二人的衣物上,脸上也后知后觉传来隐痛。这些割伤只偶然地流血,却比真正的刀伤更加疼痛。

大开的门内,没有张清河的身影,一个白裙的鬼影站在阳台窗内,背后悬着一轮诡异的圆月,巨大到要淹没整个视线,而且还在不断靠近。

这女鬼就像恐怖片的经典刻板印象一样黑色长发披散,肤色惨白,青紫交加几近腐烂,而且小腹隆起。但不一样的是她神色平静,既不惊悚也不疯癫,这女鬼就这样平和地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周还似乎在按捺着什么,犬牙变得更加明显,像是要进食的野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轻易地窥见此“人”其实是个还在拼图过程中的恶鬼,理应理智全失祸乱一方,表露出人性的一面才是稀奇事。

周还:“我当然有嗅觉啊,不然怎么能闻到‘食物’的味道。”

晏蒙挑眉看向对面,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周还魂魄碎片的线索。

那女鬼扯动嘴角,隐约是一个牵强的笑容。晏蒙从她眼睛里读出来,这个笑本来应当是期待而温和的。

晏蒙说:“留下。”

周还听见晏蒙的声音,将自己从食欲和理智的拉扯中拽回来:“什么?”

晏蒙盯着白裙鬼影僵硬的嘴唇:“她说,留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风向逆转,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二人推向门内,衣角猎猎作响。那些飞远的纸张又席卷而回,将23楼笼罩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更多的纸被吹向室内,晏蒙侧脸观察这些眨眼间掠过的纸张,发现上面都有内容。

较小的是些发票,脏些的是小孩计算题的草稿纸,圈圈勾勾的是工作者的日程表,更多的是人员档案,男女老少,住址栏一行全都被涂改:上面或是涂改液的痕迹,或是墨渍,又或者是血迹。

最终,上面都被新的字迹覆盖:家住幸福小区。

这些来自日常每一个点滴、每一个角落的用纸所构成的结界还在扩大,还在远离,已经笼罩了数座楼幢。鬼影身后的月亮已经停下来,而晏蒙和周还身后出现了一轮新的月亮,弯若银钩。

如镰刀悬垂,在所有人头顶。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张清河刷着牙满口白沫从厕所溜达出来,人字拖湿滑,他就一走一扭身,像是在其中得了什么乐趣,喉咙里呜呜地哼着谁也听不明白的歌,然后舞蹈着走到了客厅正中。

然后就发现自己被夹杂在两人一鬼中间,阳台外圆月贴脸,楼道外弯月高悬,整个天空被一层密密麻麻的白纸覆盖。

他咽下了白沫,还没来得及说服自己仍处在现实当中,就发现门口背照月光的女人格外眼熟。那还没达到清除时限的记忆仍历历在目,告诉张清河这就是昨晚上在乡下撞的鬼。

如今这鬼不仅被自己撞上了,还记住了自己的脸,一路缠上自己直到找上家中。张清河的理智告诉他世界是正义的、唯物的,但是面前如电影特效一般的场面不断提醒他:你完蛋了。

就连物理上的远离,都躲不掉吗?

“你、你、你……”张清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脑子开个机,指着晏蒙就开始往阳台后退,然后一回头看见阳台还站着一个死尸般的女鬼。

脑子一宕,直接熄了。

张清河就这样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客厅正中、两人一鬼的视线交汇处。

晏蒙傻眼了,喃喃道:“……这是谁的现世报啊。”

那鬼影可能也是头一次见这种风格的活人,直到晏蒙出声,那些停滞的烈风和结界才开始重新躁动起来——要将整个小区拉入泥潭。

晏蒙抬手握住周还的肩膀,低声:“不要抵抗结界,陷进去。”

“受虐癖?”周还睨着眼看她。

“还得给其他人找鬼场出口呢,不然这里就变成永久恐怖景点了。你还带着工牌呢。”晏蒙轻佻地拿起周还胸口那张工牌,变魔术一般吹一口气,上面的维修工身份便变成了“临时摆渡人”,“现在我是你上级,一切以我为准。”

响指声将周还重新拉近崩塌的现实。

“周还,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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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避退
连载中芦苇原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