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窗外的阳光大剌剌照进卧室,纱窗上还沾有陈年的油垢和蚊虫尸体,灰色的窗帘分绑在窗户两端,已经很久没有松开过了。

蓝绿色拼接风的床品似乎昭示着房间的主人是个青年人,床头柜上还摆着泡面桶——连一口汤都没剩下,桶里只装着一根塑料叉子和两团纸巾。

晏蒙从一米八宽的大床上缓缓转醒。

做不完的工作赶不完的任务,上有黑白经理红脸白脸轮番唱要让她为地府贡献所有光和热,下有愚蠢路人勇探恐怖景点散播不良小道消息让她罚款。晏蒙从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只觉得阳光刺眼、床单粗糙,感觉生活猛猛朝自己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烦躁得想要用耳光回应。

于是当她脚下碰到冰凉的触感时,没有任何丝毫思考的余地,一脚将那东西踹下了床。周还倒在地上时还在撕扯着脖颈上的红线,企图通过让自己不再实体化的方式来躲过这一踢,可惜手慢。

看着地上无辜的“大活人”,晏蒙长叹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们二人昨晚上门送温暖,结果遭遇巨大鬼场,恐怕一整个小区都被那女鬼的结界笼罩了,于是舍己为人,深入结界誓要从内部瓦解鬼场。

而周还则是自己“精挑细选”的好搭档。

“……妈,妈……不吃包子……”床脚有一个沉浸在甜梦中的声音响起,张清河坐起身来,经过一场漫长的沉睡,作为普通人的他非但没因为身体的警惕而出现头痛等副作用,反而大梦一场、全身轻松。

此刻还以为自己已经结束了大城市的自媒体漂流生活,回到了县城的家中,就连鼻腔内都若有似无闻到了饭菜的味道:“……我要喝小米粥……”

张清河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出租屋内,熟悉的纱窗、窗帘和自己亲手买的被单给了自己的回家梦沉重一击,然后便惊觉自己坐在地上,床上的是那晚那个会闹鬼的女子,另一个坐在地上的则是昨晚陪在这女子身边的“同伙”。

张清河理智回笼又出走:“……粥……”

“周还。”周还礼貌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从地上爬起来,将脖子上红线归拢好,然后很自然地将张清河扶起来,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工牌,“我是临时工,非正式的,主要是给这位当免费劳动力。”

“这位呢就是我们地府的摆渡人,你已经见过了,沟通两界、来往两方。”周还自助式和张清河握了手,还很贴心地介绍起了晏蒙,“摆渡人晏蒙,你也可以理解为地府聘任制公务员。她很好相处,你只需要全部听她安排就行。”

张清河看着晏蒙一次更比一次臭的脸,欲哭无泪:“所以你真是鬼啊!对不起啊姐,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就想拍点素材,我实在没活整了要是真拍到闹鬼我就发达了啊我不是故意拍到你的你说你干嘛啊还穷追不舍了……杀我还带个同伙你不会要分尸我吧啊哇哇哇哇……”

被长难句攻击的晏蒙:“……”

但是她迅速在其中抓到了重点:“你还记得我?”

“呜哇哇哇我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您啊我的亲姐啊,您至于要杀人灭口吗我都上了营销号了大家都说我是傻叉没有人知道您真的存在的别杀我啊求求你了……”张清河说着,立马就要行跪拜大礼。

晏蒙一个眼神扫过去,周还心领神会将张清河拽住后领子拎起来:“兄弟别哭了,她是活的,真公务员,每到月末还要贴发票报销的那种。她没想杀你,我也不是同伙。”

一听到“贴发票”,张清河被激起了为数不多的社畜经历,终于从人之将死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发现虽然周还手掌冰凉但却是个实体,床上的女人更是打扮得像某音上的穿搭博主,长相更是不像妖魔鬼怪。

根本就是活人嘛!

“哎哟喂你们吓死我了。”张清河立马活了过来,攥住周还的手止不住地摇,开始称兄道弟了,“哥们儿不是我说,你说你们这两个大活人,干嘛要跟到我家里来吓我啊,还霸占我的床,弄得我睡……”

睡了一晚上地板砖……

不对啊,要是这两个不是鬼是大活人,那他们怎么能有自己的地址?

这套出租屋还是自己上周搬进来的,因为上次合租被邋遢室友伤害颇深,这次甚至花了大价钱一个人租住,就连公司那边的地址信息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改,手机上也只和父母说过。即使是自己做的自媒体兼职,自己也有随时注意不透露任何地址信息。

此二人虽然不是鬼……但却是犯罪分子啊!

眼见着张清河又要叫起来,周还一把捂住了张清河的嘴:“都说了,是地府公务员,地府的,闹鬼是正常的,深呼吸。”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记忆消除喷雾免疫,但既然免疫你就应该记得昨晚的事情对吧?我们现在被昨晚把你吓晕的那只鬼拉入了结界之内,我们莫名其妙从这里醒来就是证据。这个结界涵盖整个小区,如果不从结界内部找到出口,破解‘鬼场’,在外面的人眼中整个小区的人都会慢慢变成行尸走肉,以重病、意外等各种方式去世。只有化解那只鬼的怨念,让她回归正常,我们这位公务员同志才能把她送回地府,我们才能解救小区,懂了吗?”周还几乎是来了段“快嘴”,“你现在是拯救世界的主角,冷静下来,好吗?”

大概是能干恐怖探险类的主播关注点都比较清奇,张清河很显然被“拯救世界的主角”一句摄住了心魄,被架起来得心满意足,腰不疼了腿不酸了心不怕了,全心全意要为人民服务了:“你们说吧,要我干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在周还和张清河一对一幼师服务的时候,晏蒙已经起床整理了穿着、简单洗漱,现在正以清醒的面貌面对着未知,脸颊上还淌着几滴冰冷的水珠,“每只怨鬼怨念不同,结界内被篡改的事也不同。我们先正常生活。”

张清河其实很想刨根究底问一下“十万个为什么·鬼界特供版”,但是又怕耽搁人家正常工作,可是好奇心又实在需要满足,于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弄得整个面部如喜剧般抽搐。

“……你要问什么。”

张清河:“哦谢谢啊就是那个那个……你们这个红线是干嘛用的,看上去怎么像是潮流穿搭时尚单品呢。”

晏蒙手上还缠着备用红线,而周还脖子上同样缠着晏蒙的红线。张清河显然没把周还当鬼看,把二人从同伙认作了同事,进而认为这红线不是什么情侣穿搭就是收鬼神器,脑中已经出现了道士的身影。

晏蒙直接将手递到张清河面前让他自己触摸红线:“短时间内很难解释,不过你可以理解为天和生灵是女娲织的,就像衣服是黄道婆织的一样,整个世界都由丝线联系起来,你几乎和任一事物之间都能找到一条线。

“红色锋锐,加之以人的指尖血——十指连心嘛——有天赋的人就能通过血红线这种和事物联系相似的形式,建立起新的联系或者切割联系。”

张清河迷迷糊糊点了头,心想还不如不问,周还在一旁煽风:“联系具有普遍性,这总知道吧?”

晏蒙在这种时候总能展现出非同一般的耐心:“你总知道月老的红线吧?”

“嗯嗯。”张清河点头如捣蒜。

晏蒙将手中的红线两端分别缠在自己和张清河手腕上,周还在一旁“嘁”了一声,却不影响晏蒙继续讲解:“那只是‘联系’的一种罢了。你看这条红线,将你我联系在一起了对吧?实际上呢,我们之间本来就有这样或那样的线,可以是任何因果:你和你的母亲、手足,甚至是仇人,都会有这样的线相连,即使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们之间也有联系,甚至还有未发生的因果。当然,这条线也可能连着你和两条王八,一只可以是你的宠物,另一只可以是你的盘中餐。”

张清河受不了这样的举例,有种分不清宠物和食物的愧疚感:“好的好的我明白了,说白了就是‘线’就是‘联系’,而‘联系’无处不在。”

“这种线是生灵无法看见的,但若是有幸修行或是身怀天赋,就可以浅薄地借助外物模仿这种联系,借以撼动这世上无形大网的任何一处。”晏蒙往后退了两步,二人之间的红线拉紧,“你昨天是不是在路边捡到了一枚硬币?”

“是啊,一块钱也是钱呢,再捡到四块,我就能买一桶泡面。”张清河疑惑而又害怕,想到了自己每天追更的小说,“我不会是遇见借寿的了吧?”

“因果线是不按时间发展的东西,很难说是先有了一条粗实的因果线才发生相遇,还是先纠缠不休才强化了因果线。虽然因果线难以斩断,但却也不是只能任其发展。”晏蒙提醒张清河凝神,“我们手中的红线已经沾过我的血,通过那一点微弱的影响,可以沟通有无。你看过恐怖片或者僵尸片吗?里面会有些道具将鬼魂变成可捕捉触碰的实体,那也是‘沟通有无’的一种。”

没给张清河反应的时间,晏蒙展开手掌做捕捉状,二人之间的红线开始颤动,而且发烫,烫得张清河惊叫连连想要甩开红线。

霎时间,从张清河的心脏、四肢百骸似乎延伸出了无数的丝线,或深或浅、层层叠叠无断绝,绵延向外。其中一条不断颤动,似乎在和晏蒙系上的那条红线共振,并逐渐显形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张清河眼前。

——变得像一条实体的线了。

张清河嘴巴长得像一个鸡蛋:“哦!哦!哦!它变了!它变了!”

他又惊又喜,眼神不断投向晏蒙、周还和面前的红线,然而周还盯着晏蒙,晏蒙盯着红线,根本没有人在乎他一瞬间世界观的崩塌重现。

晏蒙缠着红线的那只手似乎在抵抗什么巨大的阻力,仿佛要捕捉的事物正在抵死反抗,然而她终究力量更胜一筹。随着她攥紧手掌,二人间的红线破碎开来,与此同时张清河所惊喜的那条显形的红线同时消逝。

张清河心中“咯噔”一下,和一觉睡醒后遗忘了一场梦一样怅然若失。

然后断裂的因果线开始自己修复,只是不再是鲜红,而是和其他丝线一样弱不可见,不多时,这些丝线全部隐没在空中,仿佛从来没出现过。晏蒙解开断开的红线,张清河惊讶地发现就连晏蒙的红线都自己黏合在一起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红线的颜色似乎变得灰败了一些。

晏蒙结束这场教学演示:“你那一块钱的因果,就可以这样解决。一般来说,我们不会触碰因果,而且消除因果往往需要消除者承担其他因果。无所不在因果中。”

“那我那一块钱,就相当于没捡过?”张清河问。

“……是。”

“捡钱的因果消了,但是因果线仍然在,那我会不会再捡到那个人掉的一块钱?”张清河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注意到背后的卧室门已被悄悄推开。

推门而入的人是一个白裙女人,小腹微微隆起,卷发披散,素颜的脸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眼带笑意:“你们醒啦?出来吃饭吧。”

虽然看着是个活人,但是任何一个昨晚上出现在现场的人都会将她和女鬼联系在一起。

张清河回头,两眼一翻,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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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人避退
连载中芦苇原来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