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树梢,树林萧瑟呜咽。灰夜笼罩,红月高悬。
张清河被风吹了一身鸡皮疙瘩,瑟缩着在羊肠小道中穿梭徘徊,感受着脚踝和小腿被丛草啃食的痒感。
他本是乡村探索的旅行博主,账号不温不火。这次贪便宜报了个198三天一夜爬山团,听闻村庄附近有鬼故事产生,想着素材能多一个算一个,万一爆火了呢。谁知废弃老屋旁边真的闪过了人影。
张清河甚至打开了相机素材检查,发现真不是自己吓自己,镜头中一个清瘦的黑影闪过,在月光映照下,甚至能辨认出五官的位置。
“哎呀妈,好像是个活滴!”
就在那一瞬间,“一博主夜探乡村发现惊人秘密!”“震惊!乡村废弃老屋背后的恐怖故事,真相竟是……”等标题塞满了张清河的脑袋,他似乎看到了各种广告商在向自己招手,每一单提成后面跟着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大把大把的数字涌进自己的钱包!
谁知刚进丛林,被这萧萧冷风一吹,阴森森的鬼气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他瞬间丧失了探索的勇气。可是爆火的憧憬却仍然裹挟着自己的小脑和四肢,使他攥着相机,不得不慢慢往树林深处走去。
“都是为了火……都是为了钱啊不是……都是为了火……”
张清河就这样碎碎念着。
“呜——呜——”
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像是笛声穿透耳膜。张清河端着镜头四处扫射,然后恍然大悟:这不是风声,是有人正在吹奏。
难听得像惊悚电影铁链杀前的配乐,差点没听出来是活人吹的。
张清河赶忙竖起耳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佝偻身子,宛若做贼。
镜头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显现,长发挽在脑后,撞色的机车外套和皮质长裤,唇上贴着一片绿色——正是那点绿色被吹动发出乐声。
张清河将眼睛从四方镜头里抬起来,仔细端详前方。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显然生了副女娲精心雕琢的好相貌,似乎能立马上任走红毯。
只要不碰音乐,那么很难塌房。
就在张清河因为活人的出现而放松下来之时,一串黑色的影子渐渐显现,影影幢幢是一些状貌凄惨的“人”,这些黑影跟随着吹奏叶子的女人,随着她后退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走。
这些黑影突然出现,随风吹拂像树叶斑驳一样时隐时现、没有实体,一副死相……好像,不是活人哪。
张清河终于反应过来,相机从手上掉下去,狠狠拽了脖子,却仍没能唤回张清河的神智 。此人呼吸急促,惊吓过度,濒死的过年猪一样猛喘两声,竟然仰头一倒,昏倒过去了。
随着他的晕倒,女子走上前来,红白黑撞色的外套胸口处别着一张铭牌:晏蒙。
晏蒙鞋尖踢了踢,发现脚下全无动静:“嗬,这么不经吓。”
她解下腕表,手腕上竟然缠着数圈红线。将红线缠绕在相对的两棵树上,咬指放血,抹在红线上,一道奇异的红光闪起,红线如受惊般颤动不已,而后竟一分为二,像是有两只无形的手将其扯开:一道黑洞似的大门就此展开。
晏蒙吹响嘴边那片树叶,鬼魂如听号令,纷纷走入门内。离门越近,这些鬼魂似乎便越鲜活生动。
其中一个丢了半边脑袋的杀马特男甚至感动得留下血泪:“谢谢你啊摆渡人,你真是人民的好公务员。要是有下辈子,我给你洗剪吹打八折。”
晏蒙不说话。
杀马特:“七折也行。”
从第一个鬼魂踏入门内转瞬消失,晏蒙便不再吹奏,像是车站送别一样和他们依依惜别。轮到杀马特男这里:“我倒贴你两倍,下辈子别再哈雷扰民了,也别再和家人闹别扭了。”
杀马特的表情一下子苦涩起来:“……我知道了。你一定要转告我的妈妈……”
“她后悔了。”晏蒙斩钉截铁,“放心地去吧。你下辈子会好运的。”
“是吗。”杀马特转又释然,轻快地离去了。
鬼魂全部离去,红线如有感应般合上,化为普通,然而上面的血迹却全然不见。晏蒙收起红线,缠回手上,然后戴上腕表。
表带上竟然还有一颗皱皱巴巴的海绵宝宝贴纸,已经蹭掉了,晏蒙指尖捻起来,端详再三,终于贴了回去。
张清河一觉醒来,头昏脑胀,只感到天旋地转。赶忙检查自己的相机,却发现相机内一无所有,从自己来到恐怖传闻的废弃老屋旁开始,后面所有的素材都丢失了。
准确来说,是从拍摄到神秘女人影子开始,全部丢失。
“……鬼……鬼啊!”张清河两眼一翻,没昏过去,四脚并用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晏蒙:“我都把他相机素材删了,他肯定能意识到我是个活人吧。”
“我看不一定。”棕色皮质沙发上,晏蒙翘着二郎腿斜躺着,深深陷进沙发里。而一个男人正趴在她肩头,碎发凌乱得似乎刚醒,长眉高鼻,眼深唇薄,他一只手环抱着晏蒙的脖子,另一只手讨嫌地拨弄着晏蒙散落下来的头发,“能大半夜跟着你走到树林深处,还看见鬼了不跑倒头就睡的人,一看就蠢。”
晏蒙指尖一推他的太阳穴,将人推开:“周还,禁止人身攻击。”
“好吧好吧。”周还起身离开沙发,身着藏蓝丝绸的睡衣悠闲踱步。虽然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但是细看下去,客厅灯下他竟然没有影子。
周还:“至于蠢不蠢,你等他报警就知道了。”
“不会的啦。”晏蒙头向后仰,完全放松下来,打开客厅电视,却听见电视上江州本地娱乐台传来最新报导。
主持人:“外地游客报警说在上云村废弃屋舍旁遭遇女鬼袭击,这个女鬼身穿机车外套,皮质长裤,身高一米七往上。”
电视台背景应景地爆发出一阵预制笑声,女主持人也笑了:“看来鬼界也赶潮流。”
主持人背后出现一张打了码的报案人照片,活像犯罪嫌疑人。
晏蒙一看便知道是昨晚那个蠢蛋。
“工号273896,请接电话。工号273896,请接电话。”
晏蒙口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铃声,是一个温柔的男声但充满了要死不活的社畜感。划开屏幕,来电显示“白经理”。
白经理:“工号273896,姓名晏蒙,工龄3年,请确认。”
晏蒙更显萎靡:“已确认。”
白经理:“好的晏蒙,现在摆渡局已经接收到意外事故报告,作为惊扰普通民众的当事人,现在摆渡局要求你使用一次性记忆清除器,对相关人士的记忆进行一次范围清除。”
白经理更显牛马风范:“至于相关电视节目和营销号转播,我会安排其他工作人员进行内容替换。你的批评通告和工资扣除惩罚已批准发送,请在工作邮箱接收。”
话音刚落,手机上侧弹出邮箱提示。
白经理挂断电话前做最后通知:“张清河的地址也已经附件发你了,记得查收哦。本次任务将在七月一日凌晨12:00截至,请注意时限。”
晏蒙闭上了眼,根本不敢看。
夜晚,一辆颜色骚包的出租车一个摆尾停在居民楼前,开车的大婶脸颊消瘦,正红色的口红有些过界,丰满了瘦削的唇形。大婶扫了眼后视镜:“任务地点已到达,请五星好评。”
晏蒙下车,周还紧随其后,被晏蒙一个关门劈散成一团黑雾,而后这团黑雾又黏黏糊糊聚在晏蒙身后,重新化作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