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文件的里希匆匆往前跑:“会长!”
甩着棕色卷毛的少年停下步子回头,她戴着一副夸张的彩色眼镜,大得可以把半张脸遮住。
这位对时尚潮流颇有研究的会长显然在审美上有种独树一帜的异常,但不论别人用什么眼神看她,她都能回以一个巨大的笑容。
“哦,里希姐,需要签字?”
“既然知道就签完字再走啊,”面对会长时,里希总是觉得头大,“真的是,你又要去哪?”
“安娜说研究出了新酒,”瑞莱笑嘻嘻的,“总得去尝尝鲜吧?”
里希又开始头大了:“喝酒伤身…算了,和你说你也不听。”
“哎呀,不要把我说的像是叛逆期的小孩啦。”
“难道你不是吗?”
瑞莱又笑嘻嘻的。
随性直率,简直是刻在瑞莱身上的组成词,她血液中流淌的恐怕都是肆无忌惮…
这样的人,因为天赋被推上这样的位置,说不定是束缚她的枷锁。
里希有些后悔把她带进魔法协会了。
“要是让你野蛮生长,大概你已经离开派瑞西亚,去其他地方游历了吧。”里希低低地说。
“什么?”瑞莱停下玩弄发尾的手,“里希姐,有时候你说话太小声了吧。”
……
真的是,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没什么,”里希拉下过于绚烂的眼镜,对那双藏在之后亮晶晶的眼睛说,“但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下午城主要来魔法协会视察。”
“简单来说,你得在这里乖乖待上一下午。”
“可是安娜的新酒…!”
“晚上我请客。”
面对副会长格外冷峻的视线,瑞莱假意呜呜两声:“如此残忍的世界…”
“晚饭也交给我。”
“很棒!”瑞莱一抹脸,歪着脑袋眯眼笑,“我要吃大餐!”
得到承诺的瑞莱重新挂起笑,她顺手接过一沓文件,穿过直往墙上撞的几把扫帚往上走。
位于魔法协会最上方的会长办公室前立着几株交缠在一起的植物,它们拧巴成一团,又随着瑞莱的前进一点点散开。
植物顶端的小粉花无风自动,讨好地扯着叶片弯下身子迎接会长到来。
瑞莱用脚尖顶开石门。
厚重的石门在主人来到时总显得听话,好像平时没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别人拦在外面似得。
在瑞莱面前,它连烦人的“吱呀吱呀”都不敢发出,只安静地把身体往里缩。
里希把那些文件分门别类放好,尽管她明白,不出十分钟,这些文件就会飘上空中被弄得一团糟。
这间属于历代会长的办公室在每一任会长手中都不太一样。
属于瑞莱的时间内,它大多时候都有些出人意料,放在书柜上的玻璃瓶里金澄澄的酒水、落在桌面的彩色纸鹤、窝在角落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块石头的扫帚…
“多有趣啊。”
她总这样说。
会长无心关照下属的内心想法,她正忙着从地面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出通向座椅的路。
她走得歪七扭八,好像下一秒就要栽倒在书堆里:“城主什么时候来?”
“城主的时间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里希投去不赞成的目光,“他最近愈发忙碌,就算是今天的视察也是挤出来的。”
瑞莱终于坐到椅子上,她陷进软踏踏的椅子里,懒散道:“所以没必要来,真是,总给我们增加没必要的工作。”
“瑞莱…!”
“知道了知道了,”瑞莱满不乐意地踢了下桌子,“要尊敬城主,啧、有什么值得尊敬的,不过是个行将就木、不愿意死去的老东西…”
“瑞莱…”里希无力道,“城主还年轻。”
瑞莱没再说话。
石板的秘密她们心知肚明,可偏偏是最高机密,除去她们也没几个人知道,就连红城主的存在也快变成所谓的“传说”。
偶尔里希会觉得累,她不懂自己和瑞莱隐瞒这些真相是好是坏…可持续千年的传统,也不是她们可以喊停的了。
两人一阵无言。
“会长!会长!”
屋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着疾风骤雨般的敲门,外面的人大喊:“会长!您在吗!出事了!”
瑞莱皱眉,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
石门缓缓打开,从外面进来的人帽子都歪在一边,脸上也沾着灰,她快步走进来:“会长!城主出事了,就在刚才。”
魔法师这才看见站在里面的里希,她匆忙点了下头,就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瑞莱:“城主府发来的消息,是突发疾病,我已经派人去看了,情况不妙。就算用魔法吊着也活不了太久,城主府认为要尽快选出新的接任者。”
羊皮纸上留下的字迹潦草,瑞莱粗粗看完,眉头锁着松不开:“你先去城主府,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是。”
石门再次合上。
“至少有个好消息,”瑞莱喃喃道,“不用应付麻烦的视察了。”
这话实在没有半分对城主的敬畏,可里希听到消息之后心里沉甸甸的石头忽然就消失了。
她勾了下唇,又把嘴角的弧度抹平:“但愿红城主可以选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瑞莱没有言语。
由魔法协会会长看管的石板就藏在这间房内。
瑞莱向上望,看见头顶吊灯边上的黑色小点,一缕金线从指尖悄悄溜出,无声地攀上空气。
扭曲的空气中,石板被金线拽出,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只用刀刻出了奇异的图纹。
红光点点,在刻痕中流动,无数魔法粒子渗入石板,带来浓郁的火焰。
空气被热浪烤熟,就连站在屋内的两人都被热浪熏得眼疼,瑞莱用力眨眼,牵着金线把石板带入手中。
石板滚烫,几乎要把瑞莱的手烫出个洞,瑞莱慌忙飞快倒腾着石板,石板在两只手间飞来飞去,烫得她直跺脚。
“呼,”瑞莱愁眉苦脸的,“麻烦、真麻烦,什么都麻烦…”
偏偏自己还就是这个狗屎的会长,想把事情丢出去都做不到。
她盯着石板,苦大仇深。
“好吧,红城主,让我们看看你又选中了哪位倒霉蛋。”
石板上的红点闪动,在空中组成一副图画——那是仍在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他连年轻都称不上,还未满周岁。
第一次,石板、或者红城主选中了一位年岁这么小的继承人。
……
瑞莱的眼眸沉下去。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此时却深沉得像藏着岩浆。
里希明白她为何如此气愤,因为一个孩子的未来将被红城主取代。
画面中抱着孩子的女人温柔地唱着派瑞西亚人熟悉的助眠曲,她举着一个缠着红线的小鼓在婴儿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孩子甜滋滋地笑起来。
“那是个孩子,”瑞莱不敢置信,“那是个孩子!”
“他甚至有母亲,有家人…”
瑞莱蹲下,对浮空的石板发出一声嗤笑:“哈、孤家寡人得活着这么多年,终于不耐烦了吗?连一个婴儿的家人也要抢走,不如快点干脆利落地死掉算了,被你选中恐怕是真正的噩梦吧。”
石板沉默着。
里希垂眸。
她不知道该如何宽慰瑞莱,就连她自己都开始迷茫。
一个婴儿。
红城主怎么会选择一个那么小的婴儿?
魔法粒子汇聚成线,拧成坚固的一条条杆子,它们向上、弯曲、组合。
成为牢不可破的笼子。
“我无法接受。”
瑞莱说。
她招招手,笼子开启门,被丢进笼内的石板开始挣扎。
无数红点从石板内溢出,又被压制,金色笼子就是为它准备的监狱。
瑞莱冷眼看见笼子融入空气,也看见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红点从窗户的缝隙逃离。
“啧,倒也不错,”瑞莱掰掰手指,“总要给那些老家伙一些期望,省的他们对那孩子下手。”
“…瑞莱?你在做什么。”
里希瞪大眼睛:“你、你把石板?可这是派瑞西亚的传统,单凭我们是做不到的,那孩子已经被选中了,在红城主降临的瞬间,那些人已经赶去找他了…就算你封印石板,红城主也融进他的体内了。”
瑞莱异常冷静。
不如说,在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里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瑞莱。
她直起身,缓缓得,像一头伸展腰肢的猎豹。
琥珀色的眼睛闪动,就连脸颊上的雀斑都带上异样的色彩。
“当然,我明白,”她微笑,“但那并不完全是红城主。”
“那孩子依旧留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灵魂,这样就足够了。”
里希觉得她疯了,也可能是自己疯了。
“早就想这么做了。”
她居然露出一个轻快的笑:“什么继承,什么选中…都是狗屎,派瑞西亚依旧长存,没有红城主,派瑞西亚也是派瑞西亚。”
“人的生命,在死去的时候就结束了,留住一部分灵魂,以邪恶的魔法占据他人身体,绝非正确。”
“他们会发现的,”里希往前迈了一步,“纸包不住火,这种行为…你是在和半个派瑞西亚对着干!”
“别为我担忧。”
她说:“我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