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痴语自消磨

随着貔貅幼崽一声惨烈的哭声,重重缭绕的雾气自山巅散开,符纸自底端向上燃烧,一寸一寸变为灰烬。

风声遽停,无情阵自此化为虚无。

楼厌闭着眼睛平复心跳,许久过后才睁开眼睛,那些扰人符纸早已消失不见,他意识到他们仍然站在先前的山路上。

天光已然大亮,眼前是密密匝匝的树林,远处的屋檐清晰可见,根本就没有之前那座恐怖阴森的宅院。

“可以松开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衡弃春的声音,楼厌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过去,发现自己正紧张兮兮地攥着衡弃春的一小截衣袖。

楼厌:“……”

像抓了一只烫手山芋,楼厌火速放开衡弃春的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胳膊一痛。

“嗷!”

——貔貅幼崽冲着他的手臂狠狠来了一口。

楼厌再顾不得对衡弃春解释什么,呲开犬牙狠狠盯住怀里的小兽,牢骚与控诉一句迭着一句。

“我抱你走了一路!”

“就是用了你一滴血!”

“至于这么小气么!”

小貔貅听得懂人话,在楼厌怀里呜咽挣扎了许久,嘴巴里所剩不多的金子也掉了个干净,它愤愤地张开嘴巴,冲着楼厌箍它的那只手又咬一口。

“嗷!”

一人一兽吵着跑开,寂寂的山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衡弃春负手在后,望着前面那个张扬幼稚的影子,竟也忍不住失笑一声。

没有虚生子半路作怪,他们这一路都走得格外顺利,不多时就到了谭承义家所在的集镇。

看看时辰,差不多是镇子上开市的时间。

暑气弥漫而生,花潭镇的百姓又开始摆摊设贩,一张张符纸被摆出来,人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叫卖。

这是一个更为繁盛的集市。

衡弃春那头白发实在太过扎眼,纵使没有显露灵气,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仙门中人,因而他们刚一走近便有摊贩举着手里的符纸凑上来。

略一端详,凑到抱着神兽且看起来更容易上当的楼厌面前,“这位公子,天气这么热,买一张避暑符吧?”

“不不不——”楼厌在看清了摊贩手中的东西之后猛地躲开,离那张符纸要多远有多远,“把这玩意拿远一点!”

不能说话太痛苦了,他实在不想遇到第二张噤声符。

见他态度强硬,摊贩只好悻悻作罢地离开。

楼厌捂着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的时候却对上衡弃春的眼神。

“怎么。”衡弃春侧眸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现在不觉得热了?”

哪儿能呀。

外面不知比无情阵里热了多少倍,衡弃春又已经收了避暑诀,燥热的风四处流窜,楼厌只觉得自己将要眼冒金星。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冲着衡弃春讪笑一声,嘴硬道:“一点儿都不热呀~”

衡弃春轻笑一声,懒得再理他,视线回拢之际却猛地拽住楼厌,“留神!”

貔貅幼崽堪堪被远处跑过来的人撞到,窝在楼厌怀里发出“咻咻”的哭声。

楼厌踉跄站稳,抬眸去看自己险些撞上的人。

衣衫褴褛,头糟垢面,一双杏状眼睛呆滞无神,走到他们面前时还发出一声痴笑。

“嘿嘿……”

——是那个疯女人。

她歪着头与楼厌对视一眼,随后漫无目地笑着走开,经过衡弃春身边的时候又募地一停,高高抬起一侧的手臂,手指虚握成拳,竟凭空敲了一下。

她向前挪动一步,口中发出呢喃般的声音,“丑时四更,百无禁忌——”

楼厌下意识地仰头看天。

烈阳高挂,天际万里无云,燥热的风将远处的柳枝吹起,像有人隔空甩下一记痛鞭。

他确认这是白天。

“师尊……”楼厌走近一步,主动扯了一下衡弃春的衣袖,“她为什么要在白天念这样的打更词?”

不等衡弃春说话,方才未走远的摊贩就嫌恶地“嗤”了一声,指着那个疯女人说:“嗨,是那个疯女人嘛。”

“也不知道夫家是谁。”摊贩说,“只听说是因为疏忽弄丢了孩子,所以就失心疯了。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都游荡在镇子上找自己的孩子,时间久了,就连孩子也不找了,整日在巷子里装疯卖傻,害得镇子上的婴孩夜夜啼哭。”

许是家中有婴孩受到牵连,他不由地越说越气,冲着那疯女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我呸!”

楼厌对人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反应慢了一拍,听见衡弃春问:“她疯了有多久了?”

摊贩沉吟一声:“这谁说得准……总得有半年多了吧?”

衡弃春没有再说话,一双透润的眼睛眯起来,将视线牢牢锁在那个疯女人的身上。

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缓慢地走远了,举止怪异的影子转过小巷一角,颓丧之态像是一截枯朽**的陈木。

燥热的风再次翻涌上来,楼厌眯了眯眼睛,说:“她去的方向是不是……”

“是谭承义家。”衡弃春单手攥住楼厌的一小截手腕儿,扥得人顺势向前一步,干脆道,“走。”

与他们之前见过的幻像不同,谭承义家算不上豪宅大院,反而是一座规制不大的二进小院。

宅门朱漆剥落,露出门上斑驳的痕迹,镇宅符纸密密匝匝贴满两扇门,有一些篆文已经掉了颜色,将要随着符纸一同跌落下来。

看起来像是有许久无人打理了。

一切都显得摇摇欲坠。

衡弃春禀明身份,师徒二人由门边的老仆请进了院子,过一道垂花门,才彻底看清了这处宅院的样子。

砖石铺就的地面布满尘土,缝隙间露出来的泥土隐隐有开裂的趋势,就连垂花门下那丛竹子都变得枯败起来。

草植缺水,这一年的旱灾终究还是太重了。

老仆察觉到二人的迟疑,叹了一口气,无奈先解释起来,“自从我家小姐萋萋丢失以后,主君和老爷老夫人日夜忧思,不惜动用重金求符问道,府上的下人也大多都因此被遣散了。”

“如今家里只有老仆一个下人,院中无人打扫,二位仙君不要见怪才是。”

衡弃春自然不会与他见怪,只不经意地拢了一下袖口,问起他们此行的正事来,“孩子丢了有多久了?”

“呃……”老仆默算一遍,“约摸三四天。”

“老夫人已经急病了,主君担心萋萋失踪是有邪祟作怪,镇上的道长都已经请过,可还是没有线索。”他说着又恭维一笑,“还好十八界不远,镇上的乡亲请来了二位仙君,快,里面请!”

再往前是一座回廊,楼厌盯着廊柱下的那对朱砂灯笼,忽然敏锐地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心问他:“集市上的那个疯女人朝这边来了吗?”

“疯女人?”老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恍然大悟起来,“哦,您说的是镇子上喜欢模仿更夫打更的那个女人吧?”

老仆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她通常都在巷子里来来回回地转,并没有来过这里,可是……有什么古怪?”

楼厌皱了一下眉,隐约觉得这其中确有蹊跷。

他回忆着那个疯女人消失的方向,不解道:“可我们明明看见……”

“楼厌。”衡弃春打断了他,对老仆说,“没什么,许是小徒看错了。”

楼厌不知道衡弃春为何要拦下他的话,但想必有他的道理。他抱着貔貅幼崽静了片刻,然后果断抬腿跟上。

衡弃春仍在努力地岔开话题,他大概也有许多没没有普通百姓打过交道了,问的不过是最寻常的“老丈尊姓”?

老仆虚笑一声:“老仆姓李。”

衡弃春并没有问别的,他却自问自答地将话续了下去,“在府上做事,已经有三十余年了。”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东厢房已经近在眼前。

“主君去找萋萋了,至今还没回来。”

“我家老夫人病得厉害,今早服了药刚刚睡下,府中只有老爷主事,还不知道二位今日会到。”

“仙君稍坐,老仆去请我家老爷。”

他指的便是谭承义的父亲。

老仆请衡弃春和楼厌在外间落座,自己进了里间请谭老父。

声音自屏风与帷帘间透出来,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老妇的咳嗽声。

楼厌将貔貅幼崽放在一旁的圆凳上,任由它自己爬下去在这里来回摸索。听着里面的咳声,他忍不住蜷了蜷发酸的手臂,挑挑眉毛用眼神问衡弃春。

他家老夫人病得这么重?

衡弃春看得懂小徒弟的眼神,却没说话,轻轻端着茶盏叩动,眸色沉静异常,像在思考什么。

里间传出来的咳声愈来愈大。

谭老父在一阵焦急的询问之后就要去请大夫,刚转过屏风对上了衡弃春与楼厌的视线。

那是个极消瘦佝偻的老汉,看起来已近六旬,衣着打扮都很寻常,眼下还悬着两团很重的乌青。

“仙君?”他看见衡弃春站起来,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不知仙君到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二位仙君稍坐,老朽去去就来。”

衡弃春拢袖拱手,谦和一笑,“在下略通医术,如不嫌弃,可以替老夫人看一看。”

谭承义的母亲这一病已经拖了好几日,镇中的大夫都已经请了个遍,怎奈没有起色,近两日还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谭老父正愁无人可求,当即千恩万谢地将衡弃春请入了内室。

楼厌漫不经心地跟进去看。

床帐半拢着,露出榻上躬身咳嗽的身影。老夫人谭王氏脸色泛黄,一双眼睛无力地睁着,缓了许久才勉强冲着衡弃春抬了一下手,哑声说:“有劳……仙君。”

衡弃春道“不妨”,顺势坐下替她诊脉。

一时无人说话,内室里只剩苦涩的药气。

楼厌忽然皱了一下鼻子,眯起眼睛朝着榻上那具病体看过去。

一缕附满咒怨的妖气正盘旋而生,紧紧附在谭王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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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尊又要弃了狼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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