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前尘(二)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是刘锦淑醒了。

刘锦淑并没有完全昏死过去,朦胧间听到了徐志生与小丫鬟的话,却只是对他说:“你快些走吧,我已经是待嫁之人,你在这儿待久了不合礼数。”

“啊...是这样...”徐志生尴尬地挠挠头,这下连脖子都在发红了,“刚刚冒犯了,实在是对不住。”说完双手向前一拱,转身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去。恍惚间,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多谢了。”

徐志生走后,刘锦淑便吩咐小丫鬟去把门关上。

过了好一会儿婆子才回来,一回来看到门锁坏了,正欲破口大骂,却被刘锦淑的眼神逼得说不出话。

“李妈妈,我生病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我的丫鬟只是心急想出去找大夫,谁曾想你这门锁年久失修,一个小丫鬟情急之下都能推开。现在我还病着,万一耽误了祈福和婚期。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要是传到齐老爷齐夫人的耳中,怕是大家都不好过呢。”

李婆子被刘锦淑的话镇住了,本来看这主仆二人老实,以为会任她磋磨,没想到只是装乖,只得呐呐收声,不敢再说什么。

第二日李婆子换了好锁,还请了大夫来看刘锦淑,吃了大夫开的药后刘锦淑风寒症状消退了不少。婆子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打算尽忠职守,好好看着刘锦淑,以免再出差错。

没想到刘锦淑却说:“李妈妈,以前该如何,现今还是如何。只要能备好三餐,你自行安排吧。之前既然平安无事,往后也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李婆子听刘锦淑这么说,想想是这么个理,把门锁好,便走了。刘锦淑这般,李妈妈心里难免犯嘀咕,但料想这二人也不敢做什么,估计只是看自己在跟前晃着烦人,便打发自己走远些,便安心走了。

午后,本来僻静的小院,却突然传来悠悠笛声。那笛声先是轻快怡人,饱含喜悦,让人联想到一对情人刚刚坠入爱河的快乐;到后半段则逐渐低沉缠绵,如泣如诉,好似被迫分开的两人相互思念。

小丫鬟听到这笛声,好奇地倚在门口听着。过了许久,笛声便停了,院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最后停在门口。小丫鬟看门外毫无动静,一时好奇便开口问道:“你是谁?刚刚是你在吹笛子么?还怪好听的。”

门外无人应答,小丫鬟便想要扒着门缝往外看,背后却伸出一双手拦住了她。转头看去,发现是自家小姐。

刘锦淑说道:“你去旁边玩吧,我知道是谁。”丫鬟听了这话,按捺住内心好奇,去旁边玩了。

丫鬟走后,隔着门的两人仍旧无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刘锦淑声音颤抖:“徐公子,昨日话太重,我向你道歉。”

门外传来结结巴巴的男声:“姑...姑娘毋须多礼,你今天好些了么?”

“好些了,多谢公子挂心。”

如此这般,两人隔着一道门交谈,身体虽然恪守礼数,但话语却很缠绵。

小丫鬟竖着耳朵听着,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却能看出自家小姐的快乐,这是自己伺候小姐以来头一回看她这么欣喜。

徐志生只是每日午后来院子一小会儿,李婆子并没有发现什么。一月之期匆匆而过,齐家人再次派马车来接刘锦淑下山回家准备婚事,小丫鬟也结束了自己的差事回家里去了。

婚期前一日却传来噩耗,病情有起色的齐公子竟突然一命呜呼了。刘老爷刘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着急,刘锦淑表面上悲伤难过,心里却暗喜。这婚事要是能黄,自己名声差些也不碍事。

第二日却见齐家的管家找上门来,与刘氏夫妇商量许久便走了。刘锦淑见父母进来,本以为父母会跟她说婚事取消。没想到刘老爷开口第一句便说:“太好了!齐家那边说婚礼照常进行。”

刘锦淑大惊:“可齐公子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刘老爷表情有些讪讪的:“是这样的,淑儿。齐夫人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死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想同咱们家结个阴亲。”

“什么!”刘锦淑跌坐在板凳上,双手紧扣着,明显是慌了:“父亲,这不就是送女儿去死么!”

刘老爷放软了声音:“淑儿啊,爹也不想这样,可是爹也没办法啊。齐家那边说如果我不同意,就不借这粮了。你若是嫁过去,这借来的粮我们也不用还了。你是不知道,今年本来就没交够粮食,明年要是再交不上粮,爹这项上人头可不保啊!”

刘锦淑不想这样死去,只得求助地看向疼爱自己的母亲,而刘夫人却只是在一旁哭,并没有回应她。刘锦淑知道父母早已做好了决定,心里一阵绝望,就不再说话了。

刘老爷看她这样,也是一阵难受,但女儿的一条命明显重不过他自己的项上人头以及传了三代的村长之位,最后只是吩咐刘夫人给刘锦淑梳妆打扮,别耽误了迎亲的时辰,随后便离开了。

刘夫人留下来给女儿梳洗,这个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送死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垂泪。

梳洗完毕后,刘夫人看女儿只是怔怔出神,跟她说话也不理,只得找个借口躲出去,最终留刘锦淑一人在房内。

只听“吱呀”一声,原来是之前服侍过刘锦淑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她跑到刘锦淑面前,喊了一声小姐,见没人答应,便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刘锦淑的手边。

“这是徐公子让我送给你的礼物。”

刘锦淑这才有反应,她伸手去拿,那是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对熟悉的东珠耳环。她佯装无事,将摆在桌上的糕点递给小丫鬟吃,让她去外面等着。

小丫鬟一走,刘锦淑就抓过那对耳环,紧紧握在胸前,这是徐志生答应给她的定情之物,好不容易买好却因为借粮冲喜这事不敢送,今天徐志生估计是听到了齐公子暴毙的消息,才满心欢喜地送来。想到这里,刘锦淑忍不住哭了出来,但又不敢哭出声引起父母注意,只得死死捂住自己嘴巴。

小丫鬟乖乖地在门前等着,小小年纪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实在是忍不住便吃起了手中的糕点。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舍不得一下吃完,只一点一点地抿来吃。可就算是这样吃完糕点后,仍旧没有听到小姐叫她,她只得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头。

踢了好久的石头,才听到小姐的呼唤,小丫鬟听到后快速跑进去。她看到小姐的眼睛红通通的,好像哭过,但脸色却很平静。

“你把这个还给徐公子吧,告诉他我们有缘无分,以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小丫鬟应声接过盒子,本来转身要走,又停下转过头说:“小姐,你是不是很难过呀?如果不开心的话,你可以吃这个糕点,可好吃了,等你吃完就会开心的。”

刘锦淑笑了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小丫鬟的脸蛋,又给了几块糕点给她:“我会的,你去吧。”

小丫鬟欣喜地接过,踮着脚快乐地跑了出去。

待到子时,刘夫人才进来给刘锦淑盖好红盖头,并将她送上了花轿。

夜里万籁俱寂,乡间小路上空无一人,只见远处走来一队迎亲队伍。迎亲队伍反常地安静,前面一个老婆婆穿着喜庆的红棉袄,脸上画着大白浓妆,脸颊涂着两坨鲜红的胭脂。她低声念着什么,一手从挎着的篮子里抓出黄纸撒向天空。黄纸飘飘洒洒地落下,又被人踩进土里。

后面跟着的是两名壮汉,他们抬着纸做的新郎官,这纸人做的栩栩如生,眼睛黑洞洞的,脸上也挂着两坨红晕,嘴角咧开是喜笑颜开的样子,还骑着大马,行走间头就朝前一点,又或者是往后仰,喜庆又阴森。

最后才是大红轿子,刘锦淑就坐在里面。虽然已有赴死的决心,但就怕时间消磨,刘锦淑的决心在轿子的摇晃中一点一点消逝,她嘴唇颤抖着,眼泪不自觉簌簌地落下。

轿子在黑暗中走了许久,等停下时,刘锦淑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都被恐惧包裹着,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随着一身尖利的“新娘子到咯!”响起,刘锦淑被人扶了下来,脚下踩着软绵绵的土壤。刘锦淑戴着喜帕,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只能由人牵着,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仍旧是那尖利的声音。

刘锦淑浑浑噩噩地做完仪式后,一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刘锦淑崩溃了。她一把甩开了这双手,朝着高堂的位置不断磕头,边磕边哭喊:“齐老爷,齐夫人,求求你们饶了我一命吧,我愿意一辈子为齐公子守活寡,替他吃斋念佛,渡他往生。”

被拍开双手的是喜婆,见状连忙又过去把刘锦淑扶了起来。剧烈的动作使得喜帕掉落在地,刘锦淑泪眼朦胧间祈求地望着高堂上坐着的人。

齐老爷衣着华贵,只沉默着不说话。旁边坐着齐夫人,盘着发,耳边缀着白花,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神情冷漠:“我孩儿英年早逝,在下面难免寂寞,你既然是他的媳妇,更应该陪着他开开心心去转生。”

刘锦淑还想再说,齐夫人却不想再听,她朝站在一旁的两位壮汉示意。于是两位抬轿的家丁便朝着刘锦淑走去。不管刘锦淑怎么挣扎,还是被捂住了嘴,双手也被捆在身后。两人将她抬起来,朝放在一旁的棺材走去。

刘锦淑依旧不放弃,“呜呜”地叫喊着什么,眼泪不断落下,身体扭动着想要逃脱,却根本无济于事

最终,刘锦淑被抬进了棺材,而棺材里躺着的正是已经死去的齐公子。只见齐公子形容枯槁,惨白着一张脸,静静地躺在刘锦淑身边。

齐夫人也跟了过来,冷漠的脸柔和下来,温柔地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脸庞:“儿子啊,我给你娶了个漂亮的媳妇,让你路上也不再寂寞,你就安心的去吧。”说着,用手里的帕子遮着嘴,悲伤地哭了起来。齐老爷连忙过来扶着齐夫人离开,再摆了摆手,得到示意的喜婆在旁喊道:“合棺吉时已到!”

没人去关心刘锦淑的心情如何,只留她绝望地流着泪,眼睁睁看着棺材盖子在眼前合上。

棺材合上后更黑了,刘锦淑呜咽着扭动,不断用身体去撞着棺材,像蜘蛛网上垂死的蝶。

棺材外的人不为所动,“砰”的一声,棺材落到了坑底,接着就是泥土落在棺材上“沙沙”的声音。

最后一切归于寂静,只留刘锦淑一人孤独地等待死亡。

无力感和恐惧感一起袭来,刘锦淑不知道怎样才能挽救自己的生命,只能徒劳地继续撞击棺材。

混乱间,她怀里的东西滑落出来,落在木板上发出声音。刘锦淑这才安静下来,艰难地翻过身,用绑在身后的双手把那个东西握在了手里。

她不再挣扎,仿佛接受了命运,静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渐渐的,棺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刘锦淑觉得呼吸困难,本能地想张开嘴巴呼吸,但嘴巴里还塞着布,只得不断翕动鼻翼,企图获得新鲜空气。

这又有什么用呢,窒息感不断加深,刘锦淑抽搐着,挣扎着,直到没了动静。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睁得大大的,不甘地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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