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宁走得这样坚决干脆,逞强地挺直了脊背,发梢都因为她的急切而在风中飘扬。
似乎这五年来,她学得最好的不止是忘记,也学会了不再回头。
这个画面,分明从重逢以来,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柏夏扁了嘴,高举着双手要柏清秋抱起她,大约是想更高些,好看着顾亦宁离开。柏清秋低头将她抱进怀里,柏夏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看着顾亦宁的离开。
“妈妈......”柏夏拉了拉她的手臂,“我想你走过去,快要看不见阿姨了。”
柏清秋仿若未闻,身形不动。
柏夏向来不是任性的孩子,只能搂紧了她,努力张望。
直到这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再也寻不见踪迹,柏清秋才缓缓收回了目光。晚风吹起她裁剪得体的丝质衬衫衣角,带起一阵微凉的寒意,清冷的神情不见丝毫波动,唯有眸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没有错过顾亦宁转身前投来的那最后一瞥。
她看得分明。
“妈妈?”怀里的柏夏动了动,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仰起小脸攥紧了她胸前的衣料,用带着奶气的声音小声地喊了一句。女儿清澈的眼睛像一面镜子,映出了柏清秋此刻的模样。
柏清秋猛地回过神,迅速敛去所有外泄的思绪。她低下头,抚过女儿柔软的发顶,本想直接将她交给韩姨,可刚才柏夏那道目光还深深留在她心里。柏清秋轻叹一声,在小孩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柏夏顿时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出来。
她的情绪总是这样直接,明媚。
柏清秋也试图回馈这份爱,朝她勾起嘴角笑笑,这才把孩子稳稳交给一旁的韩姨。
“韩姨,过几天我可能要出门一趟,小夏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韩姨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明白所谓的“出门”是什么意思,立刻了然地点头。
“您放心,柏总,家里有我。”
柏清秋稍松了口气,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又偏头对柏夏温言嘱咐了几句,让她乖乖听韩姨的话,按时吃饭睡觉。柏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听懂了妈妈又不在她身边,小手不舍地伸过来抓上柏清秋的衣角,不愿放开。柏清秋垂下眼帘,轻轻将女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给韩姨递去眼神,示意她看好孩子。
韩姨欸了一声,抱着柏夏转身走向刚刚她堆好的积木,嘴里哄小孩似地问她刚刚都是怎么堆的,转移她的注意力。
趁着这个空档,柏清秋才终于能抽身,独自一人上楼。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如今绷紧的神经上。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暖意。书桌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她拉开椅子坐下,翻开电脑,抽出文件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纤长指尖滑过一页页纸张,合约中种种细节一一进入脑中,下意识地,她便开始分析起其中的要点。
柏清秋试图用这种熟悉的节奏压下心头翻腾的混乱。
可没过多久,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身体深处丝丝缕缕地升腾而起,热意并非来自皮肤表面,而是从体内从内到外渗出,带着难以言喻的亟待填补的渴求。起初,只是细微的痒意,像一簇火苗舔舐着神经末梢,很快便汇聚成一股灼烫的暗流,在四肢百骸间乱窜。
作为一个单身了五年的Omega,无论是信息素紊乱还是情期反应逐年加剧,都是意料之中的后果。医生早就警告过她,长期的使用抑制剂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寻找一个足够契合的Alpha进行临时标记,或者……被永久标记。
显然,这两样对现在的柏清秋来说,都无从谈起。
源源不断的暗流冲击着她的内心,看不见希望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攫住了她,在这间只有她的房间里,柏清秋放弃了与本能的对抗,总是冷静自持的姣好面容上,写满无措的脆弱。
柏清秋合上双眼,将滚烫的额头抵上冰凉桌面,试图镇压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灼热,玻璃制的桌面冷意透过皮肤渗入,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柏清秋深吸一口气,无人知晓,无人看见,无人打扰的这个角落,她独自忍受着一切的一切。
===
随着时间的接近,反应越发强烈,昨晚柏清秋就暂时搬来了这间熟悉的酒店套房内好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三天,是她给自己定下的期限,也是她能约到的最快见到贝南烟的时间。
其实今天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柏清秋靠在沙发上,她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强忍着体内那股愈发清晰的几乎要将她理智烧毁的燥热。空气中,她自己都无法完全控制的白玉兰信息素,正若有若无地飘散着,清冷孤高,却又带着一丝情动时的甜腻,矛盾而诱人。
最保险的当然是等情期过了之后再约见贝南烟。但她不想拖,也不能拖。
她太清楚贝南烟的性格,感情用事,当下做好的决定,不出几天,又或是突然冒出个想法,就会反口不认。
柏清秋习惯将所有可能生变的漏洞扼杀在摇篮里。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打破室内的沉寂。
柏清秋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作乱的灼热感,放下文件,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确认了来人,才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当然是贝南烟。
今天的贝南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她身姿笔挺。也更显得她这张与顾亦宁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格外冷峻精明。
一走进来,贝南烟漂亮的眉头就立刻警觉地皱了起来,鼻尖动了动,精准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股极淡,却对Alpha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白玉兰信息素。
她即刻反应过来,柏清秋不是那种会在外人面前随意泄露信息素的人,除非……她已经到了无法完全控制的边缘。
贝南烟放下手里的文件袋,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柏清秋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微湿的眼角扫过。
“你情期到了?”即便用的是问句,贝南烟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肯定。
柏清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径直从贝南烟手中拿过那个文件袋,转身走向书桌。
“这和你没关系。”
“不用检查了,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一样没少。”贝南烟缓缓走到她身边,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靠上书桌边沿。
贝南烟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直直投向柏清秋。
柏清秋没搭理她,一页一页地抽出文件仔细检查。那些年雇人或是狗仔偷拍的照片,通话录音的文字稿,以及所有参与过散播这些消息的人员名单和背景资料……确认无误后,她才挪开视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支票,用两根手指夹着,递了过去。
“一百万。”柏清秋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买断你手里所有关于我和顾亦宁的资料,以及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人的名单和联系方式。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这样一来,主导权就全然回到了她的手里。
柏清秋不喜欢任何定时炸弹,任何隐患,她要的是绝对的掌握权。
贝南烟接过支票,漫不经心地屈起指尖弹了弹,纸张发出一声清脆轻响,她看着支票上的数字,嘴里啧啧感慨。
“柏总还是这么大手笔,为了保护你的顾亦宁,还真是不惜血本。”
“滚。”柏清秋的声音冷了下去,既然完成了目的,她不想和这个人再有别的接触,更不想节外生枝。
贝南烟却像是没听见这声警告,反而故意朝她走近了一步。虽然没有碰到她,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柏清秋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罗德斯玫瑰信息素。熟悉又陌生的信息素霸道地涌入鼻腔,钻入体内,让她不适地绷紧了下颌,本能地生出抗拒。
“看在咱们俩交情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贝南烟收好支票,挑起一边眉头,笑得玩味,“做了好事,得让别人知道才行。五年前不也是这样吗?你为她摆平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却还蒙在鼓里,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手笔……对我感恩戴德,你不觉得,自己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柏清秋自然明白她嘴里的“别人”是谁,只觉得一阵厌烦。分手这么多年,这个人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她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但目的绝对不是为她好。
“贝南烟,”柏清秋忍无可忍,那双因情热而显得水光潋滟的眸子憎恶地看着这个人,“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年是你提的分手,现在又贴过来,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贝南烟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糅合了怨恨,不甘的扭曲神情“我太恨你了,柏清秋。恨你的控制欲,恨你事无巨细都要掌控的窒息感,更恨你让我分手后,在所有朋友同学面前都成了个辜负真心的烂人,是你让我名声扫地的,不是别人!是你!”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语一般,故意释放出了一丝自己那极具压迫感的Alpha信息素。
浓郁的罗德斯玫瑰香,瞬间包裹住了本就处在情期边缘的柏清秋。
柏清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软,膝盖几乎无法支撑住自己的重量,呼吸瞬间乱了一拍。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贝南烟极为满意地看着她。
“可是,和你分手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我越恨你,就越放不下你。离开你以后,我在哪个Omega都找不到一样的感觉。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当初那样爱我了。”
贝南烟盯着柏清秋这双因情动和震惊而明显湿润了的眸子,缓缓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脸,离她的耳边极近,用病态般的缠绵语气低声说。
“柏清秋,我爱你。”
柏清秋的思绪彻底乱了,往日引以自豪的清醒头脑在这刻停止了运作。。Alpha信息素的强势引诱,Omega身体深处最原始的本能渴求,还有那句迟来了太久的扭曲的“我爱你”,三者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天罗地网,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过往的一切在脑海里疯狂地翻滚,那些甜蜜的,争吵的,决裂的……最终,都定格在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上。那张她曾经爱过的,也曾经恨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