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样想着,顾亦宁还是将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很好,至少现在喝到微醺了的钱导并没有察觉出来异样。顾亦宁晃了晃杯里的红酒,仰头一饮而尽,总算是能够在钱导这个酒鬼这里抽身而退。
“今天能和您聊几句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回头找个日子我们好好聚一聚,好让我能请您喝顿。”
“去吧,去吧,我知道你忙,这次就放过你了。”钱导眯起眼睛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顾亦宁赔笑着点点头,赶忙转身,在钱导看不到的这面,讪笑着的嘴角猛然拉平。抬眼去看,柏清秋仍旧在那里,端着的香槟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她不能喝酒,她知道。
她也知道柏清秋因为不胜酒力所以平日里滴酒不沾。
她也见过她喝醉在家里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唯一一次的失态是因为她。
这么大的人情。
最讽刺的是,她都不知道要不要还的来好,理论上她应该要还,得利益者是她,论迹不论心。情感上,她知道这一切的源头都只是因为柏清秋放不下贝南烟,而她也因为长了张和贝南烟相似的脸才得以“享受”这个待遇,那是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柏清秋就站在前头,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近在咫尺,却从未让知道了贝南烟存在后的顾亦宁感觉到靠近过。
顾亦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向她的脚步缓慢却又坚定。
高跟鞋尖踩在地板上,哐,哐,哐,离柏清秋越发近了。
听到声响的柏清秋回头看了过来,淡漠的脸上只闪过了一丝诧异,很快下一秒,她便回头对那几位导演制片道了句别。临了,柏清秋余光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转过头向宴会厅大门走去。
柏清秋似乎对她的到来早就做好了打算。
两个人意外地默契,谁也没说话,一前一后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走在过道上,还是柏清秋走在前头,她穿着裤子,比她穿裙装要来得方便多了。其实以前也是,柏清秋总是不爱穿裙子,对于她这种随时可能就要前往公司或就在公司开会工作的工作狂来说,裙装过于不方便了。
她截然相反,衣柜里总挂着各色裙子。
顾亦宁从前还会穿点裤子,和柏清秋在一起之后,柏清秋说她穿裙子特别可爱,她也就渐渐不穿裤子了。
现在是没办法,出席各种活动,总是穿裙装来得优解。
柏清秋带着她钻进了电梯,按了个楼层,顾亦宁借着掏手机的功夫看了眼,房间层,这是要带她回房间。
“叮。”
电梯到达,柏清秋率先走出,似乎是挺迫不及待的,顾亦宁跟得有些吃力。尤其高跟鞋在地毯上难站稳,顾亦宁不由得扶了扶墙壁,才勉强保持平衡,眼看前头柏清秋越走越远,越来越小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又酸,又涩,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她总是习惯于跟在柏清秋的后面,早看习惯了柏清秋的背影。
五年后的如今,这个习惯似乎又回来了。
那么自信的以为五年时光足以让她蜕变,哪怕暂时还走不出来,面对着柏清秋多少也比从前来得从容。
没想到自从重逢以后,在柏清秋面前她和以前那个顾亦宁全然没有区别。
幼稚,冲动,嫉妒,甚至是。
眷恋。
在钱导那里得知她的参演机会是她一杯杯喝回来的那个瞬间,她什么都顾不得,也想不到,第一反应居然和五年前的顾亦宁一模一样。
那个分明知道自己是贝南烟替身,但只要柏清秋愿意骗她,她也愿意继续骗着自己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的顾亦宁。
只是柏清秋不会骗人,贝南烟也不会愿意见到她蒙在鼓里,一遍遍地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地提醒着她这点。就连她自己每次面对镜子里自己这张脸时,浮现的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贝南烟那张脸。
那张那么像的脸。
纷杂的思绪几乎要将她淹没,顾亦宁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但只要见到柏清秋,这些想法总是如影随形,让她没法解脱。顾亦宁垂下眼帘,赶忙快步跟上柏清秋。
柏清秋正站在敞开了的房门前等她,脸上不见什么波动,见她走来,先行一步进了房间。
顾亦宁刚关上房门,身后就传来她的声音。
“你找我什么事?”柏清秋开门见山,语气冷静而淡漠。
“我刚刚从钱导那边过来,她喝多了,说了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事。”既然这样,顾亦宁也不保留,顺势在沙发上坐下,脱下左脚那只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踝已经被磨得发红,在柏清秋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顾亦宁干脆把右脚的也脱了,赤脚踩在地上。
柏清秋站在前头,皱起眉头,显然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顾亦宁抬起头来直视着她,企图在她脸上找到别的什么情绪。
柏清秋倒也不躲,坦然地与她对视,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我之所以能参演她的电影,是因为你。”顾亦宁单刀直入,不带一点保留,更没有一丝委婉,她试图用这句话勾起她哪怕一点的波动。
柏清秋连眉头都不带抬一下。
“我看到了。”柏清秋答。
“她让我好好谢谢,要我感恩。”顾亦宁补充道。
这句话总算是引起了柏清秋的注意,至少她的语气里有了那么一点波动。
“不需要。”说完,柏清秋颌首换了口气,“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她反问。
这个问句让顾亦宁有理由怀疑,可能她这个语气波动不是因为她的话,而只是因为她不想她和多说两句话。
顾亦宁不接她的话茬。
“为什么不告诉我?”
柏清秋沉默了一瞬,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顾亦宁,你真的觉得这很重要吗?”又是这种语气,顾亦宁再熟悉不过了。
只要她有别的想法,不是她希望的想法,柏清秋就总是这样,尽管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也好,骨子里仍然觉得只有她自己认为的才是正确的。而顾亦宁呢,就是闹脾气的,不讲理的,幼稚的。
以前顾亦宁还会因为这个生气,现在已经不会了。
现在顾亦宁只在意真相。
“重要。”顾亦宁直视着柏清秋的眼睛,毫不退缩,“如果当年我知道,这个机会需要你怀着孕去陪导演喝酒喝到吐才喝回来的,那我宁愿被封杀也不会接受,如果有资格,我甚至不同意,也不希望你去。”
柏清秋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我以为这五年能让你稍微成熟一点。”她说。
那肯定是有,要是五年前的顾亦宁早就被她这句惹急跟着她节奏走,完全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吗。”顾亦宁比什么时候都要来得冷静,她在心里回忆起以前的那些点滴,“因为五年前的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会看不得你受罪,尤其这个罪是因为我。而我并不是没了这个机会不可,甚至我也不太需要。有你授意,我只要在柏星一天,就根本不用担心自己没有通告。”
柏清秋并没有因为她这些话而有什么反应。
“你哪怕不伤害自己,作为你的女朋友,哪怕你只是不开心,我也会跟着不开心。我那时候爱你,爱到竭尽所能的改变自己来迎合你,只为了你能在工作之后回到去别墅的时候能够开心一些,放松一些。抛开这些,我作为一个人,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人,有着自己骄傲的人,同样接受不了我能够成功不是因为我自己,而只不过是导演看在别的什么原因,才得到了工作的机会。”
讲起过往,顾亦宁字字句句用的都是曾经,那时候,仿佛这样就能骗过她,也骗过自己,她现在已经不是那样想的了。
柏清秋这样作践自己,她高兴吗?
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哪个角度也高兴不起来。
“顾亦宁。”柏清秋喊出她的名字,“有时候不是什么事都需要知道的。”她的语气终于见软。
“不,我需要知道,我有权知道。”顾亦宁寸步不让,“就和我需要知道,原来你之所以和我走在一起是因为我长得像贝南烟,信息素也像贝南烟一样。如果我和贝南烟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不是alpha,是beta,没有玫瑰味的信息素,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柏清秋久久没有回答。
其实也不需要,答案早就在她和柏清秋心里。
“不会。”柏清秋深吸一口气,终于回了,“我不需要。”
顾亦宁没法对自己猜对了而感到开心,截然相反的,熟悉的仿若被凌迟的钝痛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你知道吗,”顾亦宁低声道,几乎要控制不住声线里的颤抖,“那时候,在你面前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时,我每每回头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都在问自己,这张脸,到底是属于我,还是属于贝南烟的,我连我自己属于不属于我自己都没办法确定。”
时隔五年,顾亦宁又开始对她撒谎。
也没有完全,只是那时候是,现在也是罢了。
柏清秋听到这句话,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出声说些什么。
“我曾经努力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重要,你对我的好是真的。”顾亦宁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但每次你看我的眼神,就连我的信息素都在提醒我,你看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你对我的这些好,不是给我的。感情是真,但不是对我,是因为我像她,在一起五年,什么都不是,是贝南烟和柏清秋的又一个五年,不是顾亦宁和柏清秋在一起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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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清秋就这样由着她说,没有反驳,她心里清楚顾亦宁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顾亦宁如果只是顾亦宁,抛开样貌,抛开信息素,实在不在她的择偶范围以内,从一开始就不会开始。
她宠她,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像贝南烟。
哪怕她清楚顾亦宁就是顾亦宁,不是贝南烟,如果是贝南烟,起码她不会像顾亦宁那样在意的是她去喝酒,该在意她为什么要安排她的一切,同样的,也不会在意机会是怎么得来的。
贝南烟只会坦然接受。
她和贝南烟都奉行利益至上,没有利的,没有好处的,她们都不会干。
顾亦宁说如果她知道,她就不会去接受钱导那个机会,换过来,如果她知道顾亦宁是个这样的人,她们会有今天,那当初在母校碰上顾亦宁的时候,她就不会选择和她接触,乃至在一起。
柏清秋很少有后悔的事,和顾亦宁在一起算是一件。
只是现在事已经做下,也迎来了无法改变的结局,柏清秋不会再去想。
她不会像顾亦宁这样旧事重提。
顾亦宁又再度开口,说的却又不是旧事了,她尚带着水雾的眸子盯着她,说出了一件她没想到的事。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这次这件事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我大概有了个猜测对象。”
“谁?”柏清秋皱起眉头,先不去奇怪顾亦宁为什么知道,比起这个,揪出幕后黑手更为重要,起码公司在应对的时候,就不再被动了,这样舆论对公司的影响也能压到最低。
“贝南烟。”顾亦宁冲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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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