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什么盛会都没法继续下去了,逛鬼市的是钱多,而不是嫌命长。
因而,场上唯一被正式交易的只有阿十一人。
宁妄附身这人来头确实不小,就算在鬼市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住的都是天字号的上房。要知道,想在鬼市得到一间上房光有钱是不够的,身份、地位、权势必须样样俱全。
“这金银窟背后的主子果然不一般。”阿十趴在桌子上轻声嘀咕。
宁妄进门时就设下了结界,外面的人看见、听见的只会是符合挑眉认知的幻象,这间屋子算是此地难得的自由之地。
听惯了鬼市,宁妄略微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他口中的金银窟,不过,叫金银窟还是鬼市都没什么区别。
宁妄抬手倒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稍微抿了一下唇,又将剩下的一口喝完。
阿十微微抬头,斜仰着头看他,道:“跟你红莲城的比起来,如何?”
宁妄又倒了一杯,吹散热气方才评价:“好得多。”
阿十直起身子,把他手中的茶强行拿过来,无视他的眼神自顾自喝完才道:“这里可是人族出了名的纸醉金迷,生产的人族玩意儿比你那鸟不拉屎的红莲城自然好得多。”
“你预备如何做?”宁妄没有接他的茬,将话题拐回正事。
阿十转着手中的茶杯,不看宁妄带着鬼面的脸,慢悠悠道:“首先自然是从此地离开。”
宁妄挑眉,很是意外:“那些人你不救了?”
阿十:“你闹出这样大的动静,那老妖婆又得靠她们赚钱,一时半会不会怎样。现在把她们带出来又护不住,害了人家也平白给我们自己找了麻烦,稍后再说。”
宁妄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站起身朝外面走去,到门口时才回头说:“从这里出去也不难。”
说着,他抬手拉开了门。
楼内还是一片混乱,大批鬼面在楼内巡逻,偶尔从犄角旮旯里蹿出一个黑影,鬼面们集体冲过去,可没等他们打出个结果,黑影又没了,偏生黑影出现的地方魔气又是实打实的。倘若他们觉着黑影没有危害,要放松警惕之时,黑影又会跑去找个不顺眼的家伙咬死。
这些人都太年轻了,他们若是活了一千年就会清初这些捉弄他们玩的是四大魔王之首的红莲城主的独门秘术——灵幽缚。没什么大的危害,但折腾人是一绝。
虽然威力不大,但对付一些什么都不懂后辈,足够了。
这部,宁妄这一边门一开,就有一大群带着鬼面的护卫冲过来,看着装,应该是原主带来的。
“公子有什么吩咐?”领头模样的护卫开口。
宁妄一比一复刻这副身躯记忆里的样子,做出颐指气使不要命的二世祖模样:“本公子要领着美人去别处逛逛,一直待在这,本公子都要成蘑菇了。”
那护卫果然不肯让行:“公子不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魔族,太危险了。”
宁妄扬起胳膊就往他脑袋上一打:“放屁!你当本公子瞎了?就下面那几个鬼影子能拿本公子怎么办?”
他伸手指着又跳出来作威作福的黑影。
护卫顺着看了一眼,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老爷交代过公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等不敢冒险,望公子体谅。”
宁妄没有听他说话,态度目光一直停留在对面的白色身影上,是阿十之前对视过的那人,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气息,不是普通人族该有的。
“公子?公子?”
宁妄确认过后回神,改口道:“算了,你们这帮家伙就知道拿我爹来压我。等着,宵夜回去肯定告你们的状。”
话音未落,他“哐镗”一声把门砸上。
“没成功?你不是很简单?”阿十百无聊地将杯子一边扣在桌子上,用手指拨弄着转圈,就跟转陀螺一般。
“暂时不用出去。”宁妄走到柜子旁上上下下翻找。
“嗯?”阿十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询问的音节。
宁妄抽空给他撂了一句话:“我看见你要找的人了,就在这栋楼里。”
闻言,阿十立刻把被他祸害良久的杯子放回原地,迅速站起身来,顺手将绊他多次的纱裙裙摆削去一截,刚好把脚脖子露出来。
宁妄看了一眼,只觉得白的晃眼睛,迅速将视线收回。
这一会儿的工夫,阿十整个人已经蹦到了他跟前:“走,我们出去看看。”
宁妄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阿十却是没搞明白,还在一个劲地催:“走啊,设了结界,常人看不出异常来的。”
说就算了,还用手扒拉人。
宁妄面无表情地避开,然后从身后抽出一套男装丢在他身上:“换上这个。”
阿十接过衣服抖开瞄了一眼,很普通的男装制式,纯黑色,肩膀处有些蓝色绣纹,远远瞧去倒是同院里那些护卫相似。
但是,阿十对着比了比:“大了些。”
宁妄:“总比你身上的好得多。”
阿十顺着他闪躲的目光瞧见自己不经意露在外面的小腿和腰,不由地大笑出声:“合着你纠结这个?我都不在乎,你急什么,你还羞涩上了。”
宁妄:“……”
宁妄深吸一口气,不跟他纠缠,威胁道:“你换不换?不换就别出去了。”
阿十挑眉,自顾自地转了个身,强行与他对视,不知看出了些什么,到底还是服软,抱着衣服绕过屏风,偶尔传出一两声衣物扫在木制屏风或皮肤上的细碎声响。
声音不大,更称不上噪音,偏生宁妄就是被搅的心烦意乱。
“好了没有?”忍不了了,宁妄火急火燎问道。
屏风后没了声音,宁妄心头纳闷,甫一转身人已经站在身后,正叉着腰朝自己凑过来。
宁妄呼吸一滞,手忙脚乱地后退,看那东张西望的样,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走吧。”最后,只得抬手一挥,阵门一启,人顷刻就没了,只留下未散的尾音。
阿十停在原地半晌,直到阵门消散的前一刻才抬脚进去。
阵门其实就是一种类似缩地成寸的术法,偷懒是一回事,归根到底它还是干偷鸡摸狗的勾当的绝佳利器。
阿十在黑暗中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方路口的光亮,只差一步便离开法阵,阿十却刻意在原地停留,除却前路的一点光亮,三面都是不见底的黑,本该是让人心底压抑的东西,无端地却有几分熟悉和亲切。
似乎在哪里也曾见过如出一辙的暗夜。
当他陷入回忆的一刹那,前方的光亮逐渐漫延过来,下一瞬一只手将阿十拉出黑暗,与此同时,脸上泛起凉意。
宁妄脚边躺着两个黑衣护卫,他们脸上的面具已被取下,宁妄自己脸上扣着一个,另一个正在往阿十脸上扣。
面具很快就戴好了,宁妄没问他为何在里面停留许久,只是领着他绕过一处红木回廊,廊上挂着的红灯笼发着平静的光。
阿十主动开口:“你这一千年都是被锁在嗔骨里吗?有没有去过别处?”
宁妄一面查看楼内动静,时不时地放出几缕魔息吓唬人,听到阿十的话,头也不回道:“应该吧,至少在我目前的记忆中是这样。”
忽然,阿十被他拽着胳膊拖到角落,一只手隔着毫厘挡在他嘴边,阿十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看着一众恶鬼护卫从眼前走过。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宁妄又接着道:“其实也不能说锁,嗔骨本身就是用我的骨骼所铸。魔的生命连绵不尽,千年万年,人族麦子成熟几百几千次也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罢了。”
阿十心口泛酸,知晓他是在安慰自己,没有拂他的好意,自顾自道:“我这一千年也跟睡觉一般,方才在你的阵门里我就感觉到了,我应该经历过很久这样的黑暗,只是我不记得了。千年前的事情太复杂了,人族用你来铸器,按理来说不该留你的神魂,我那老师也是,以他的性子,万事都得做到万无一失,偏生被他亲手杀的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更可笑的是,你我都想不起半点前尘往事。想起来也没意思,估摸着你我千年前就已经是棋盘上的棋子了,徒增烦恼罢了。”
宁妄不对他的说法做出评价,只道:“拿你我做棋子,活腻歪了。”
“你们两个过来!”突然,一道呼喊声响起。
阿十看过去,那人叫的正好是自己和宁妄。
看来这侍卫扮的还挺逼真,来日活不下去了还能开个戏班混日子。
阿十边走边想,真叫他觉出点趣味来。
叫他们的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许是待久了不耐烦,面具早扔了,颐指气使道:“你们这鬼市到底还行不行了?名声大的很,却连点鬼影子都奈何不了,害老子困在这里,我可告诉你们,老子我多耽搁一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去,告诉你们领头的,要么赶紧放老子走,要么送个姑娘过来给老子泄泄火。”
阿十:“……”连自己口水都管不住的狗东西你还要人?做梦去吧。
阿十尽量平和道:“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小的只是区区一个护卫,混口饭吃罢了,领头的那等大人物岂是我等可以见到的。大人稍安勿躁,小的们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
男人狞笑:“安全?就你们?加一起都打不过老子自己的护卫!不过,我看你这小家伙腰还挺细,声音也不错,要不久留下吧啊,爷也不是不能凑合。”
说着,咸猪手就朝阿十伸来。
“可惜了,那日的大美人让别人捷足先登,不过你跟身形倒也相仿,脸想必也不会差哈哈。”
没等阿十动手,宁妄就挡在了他面前,只要男人再靠近一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屋子里传出声音:“李兄,何必为难几个下人,他们不过都是些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不必辱了自己的身份。”
阿十顺着门缝朝出声的人看去,白衣鬼面,正好就是那天对视过的人。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对方看过来的同时,阿十低下了头。
“滚吧,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