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女士最近心情怎么样?”越时绥脱下手套,把外套挂在玄关处,换鞋走到客厅坐下。
“还好,这几天她一直在织围巾。”徐妄把电视暂停,转过头正对着他。
跟越时绥说话算一天中为数不多的一件正事,徐妄很认真对待。
“她跟张盈似乎认识。”
“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需要我安慰她吗。”虽然他不太会安慰人。
“不用,她会自己调整情绪。”
成年人要管好自己的事情,似乎是他们家的家规。
“医院,到底是怎么了?”他也很好奇事情的真相,现在他也不知道张盈具体做了什么,跟兰洁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真实情况在媒体是不会被报道的,徐妄已经深刻见识过它们颠倒黑白的润色能力,他之前看过关于椿城的描述,说那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偏远落后的城市,与事实完全不相符。
“你可以去问你的心理医生。”越时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知道的更多。”
“好吧,这的确是我的职责。”
收到徐妄发来的消息,医生回复很快。
终于,他终于不用再当恋爱咨询了。
“明天有空吗?我们当面谈。”
见面的地方在林渚书房,之前两个人在这里玩过塔罗牌。
林渚用十几张纸牌搭建着一个类似于建筑的东西,跟徐妄说话也没有停下。
“他既然让你来问我,那你也已经知道了一些真相吧。”
徐妄点头,“但不多。”他补充了一句。
“是,确实,只有经过筛选的人才会被告知主城已经快要运行不下去的事实,筛选机制其实就是择业前的考试。”
林渚说得更明白些。
“许多人不能接受,并且受到严重打击,不能继续从事自己的工作,那么他们会被安排到这里来,接受治疗。”
“当他们的精神状态达到一个稳定的阈值,我们会提供一个选择。”他的手停顿片刻,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放置纸牌。
“是否要忘记这段经历。”
最后一张卡牌落下,已见雏形的纸牌城堡摇摇欲坠。
“这决定他之后是作为普通居民过完一生,还是将生命奉献给人类的伟大事业。”他语气有些轻浮,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伟大事业四个字还附着重音。
桌面上的建筑彻底崩塌。
“啧,”林渚有些惋惜,“所以,你都看到了,城市里没有居安思危的人,他们在末世都生活得很愉快。”
“况且,真正的末世也并未到来。”说完这句,林渚上半身往后仰,整个身体陷入沙发里,左腿搭在右膝盖上。
“我们有能源可用,有储备的粮食,几十年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你们太自负了。”
这套说辞徐妄完全不信,世界已经衰竭到,连他都不得不醒来。人类自欺欺人罢了。
“没办法,总不能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未来的恐慌中。”
“这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而且,一切都出于人的主观意愿,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冠冕堂皇。”
徐妄用上了前不久学会的成语。
“这样的社会分工,能让人类利益最大化。”
受到高等教育的人理应奉献,投身于人类未来的建设中,至于无法接受现实的人,当然不能分配更多的资源。
“毕竟资源是有限的。”虽然林渚不喜欢这种方式,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显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至少现在社会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行。
“在我这里,洗去记忆等同于贩卖寿命。”人类不应该有这种权利。
“是的,但我们保留了当事人选择的权利。”
“所以更加无药可救。”
那些当事人真的有选择吗?每一种结果都是被动接受,还要被关在医院精神科接受所谓治疗。
然而这种形式上的选择,却是上位者的借口,剥削的理由。
他很少对这里人们的行为做出评价,甚至觉得他们都很乐观。
得知真相之后,徐妄觉得,这个地方真是令人失望。
担忧是真实的,焦虑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一切都是真实的,却显得那么荒谬。
他可以接受创造情感,记忆,但不能接受人为地去操纵这些。
“你真的要我救他们吗?”徐妄在问织锦里面的小春,也在问自己。
他们真的值得被救吗?
它没有回答,沉默地包裹着他。
到现在,徐妄才真正了解了这整个社会运转的机制。
真相从来都丑陋不堪。
“那主城外面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他们是先被牺牲的人。”谈到这些,林渚竟然没有一丝怜悯,脸上写着理所应当四个字。
牺牲这个词,现在听来只觉得讽刺。
他们是最先被放弃的人。
“这样真的对吗?”
“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总要留下值得留下的人。”
“我知道有些动物再面临极端条件下会做出牺牲老弱病残的成员,可它们都是知情且自愿的。”
“他们也是自愿的。”
“真的自愿吗?还是你们定义的自愿?”
没有办法制定规则的人,有自愿的权利吗?
“这根本不能被称为规则。”
他知道人类自私,凉薄,屡教不改。
可他不能接受他们玷污规则。
他当初制定规则时小心翼翼再三斟酌,规则应该是绝对公平的。
“所有人都要遵守,才能勉强成为规则。”
“是呀,所有人都在遵守,只是大家的规则不一样。”
“这是在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徐妄第一次跟人争辩什么。
“你原来也会生气?”
对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所以,张盈她做了什么,打破了这个规则是吗?”林渚跟他讲了这么多,徐妄大概能猜到了。
“是这样。”
“跟研究所也有关系?”
“没错。”
所以兰洁会被抓捕,所以越时绥为了洗掉嫌疑只能去调查她们。
“不过他你不用担心,他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这么努力只是为了不让他的地方名誉受损,毕竟这关系到资助问题。”
“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聊。”
人走后,医生收起茶具,房间里响起了很轻松的纯音乐,终于在跟徐妄的对话中略胜一筹。
“应该能够清净一小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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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随意抹去人的记忆是正确的吗?在对方自愿的前提下。”
徐妄不知道越时绥维护的是什么,这样的规则怎么能让大多数人都受益呢?
如果他的回答跟医生一样,徐妄决定不继续喜欢他了。
虽然他的身体真的很好看。
那就把他做成标本吧,永远陪着自己。
然后一同沉入海底,等待世界倾覆的那天。
就这么联想了一下,他觉得似乎也不错。
越时绥看到徐妄执着又认真的神情,知道这个回答很重要,但不知道重要到什么程度。
“记忆的价值等同于生命。”他实话实说。
令人满意的答案。
徐妄的心情终于好一些了。
不是所有人类都讨厌,至少越时绥,就很讨他喜欢。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
“嗯,所以为什么?”越时绥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我已经知道医院的真相了。”徐妄闷闷不乐。
“你怎么不惊讶?”徐妄不太满意他的反应,“你是知道林渚会把这些都告诉我吗?”
“他会不会说我不确定,”过一段时间越时绥也会告诉他,“作为从那里出来的人,既然还留有记忆,你迟早会知道。”
“那为什么当初不抓我。”指的是跟他一批出来的人都被找回去了,唯独没有人去椿城找徐妄。
“只有通过测试进入三大机构,并且表现优异晋升的人,才会逐渐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如果他们中有人接受不了,会被安排治疗。”
“治疗成功,出院继续工作。”
“治疗失败,就要抹去他关于真相的记忆,因为能进入这里的都是各个领域的经营人才,让情绪紊乱的他们出去显然会影响到社会的和谐。”
“这是多方协商后的结果。”
这番话跟林渚说的差不多。
“没有人想过要改变吗?”他追问。
“有,有很多。”
“但是,唯一做出行动,唯一承担责任的,只有张盈一个。”
“所以更加值得敬佩。”
“她很勇敢。”
“怎么了?”
越时绥神色有些异常。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曾经有个人,也是这么评价我的。”
“当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在夸奖越时绥这条赛道上,徐妄永远充满热情。
不管别的人怎样,至少他喜欢的人类是很好的。
来自神明的认证。
“因为她打破了约定俗称的惯例,所以才会被抓取审判吗?”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但知道真相后的徐妄对张盈的好感进一步上升,所以有点不满意她这个结果。
“是谁来审判她呢?”谁有资格审判她呢?
“所有人。”
初雪即将到来,风中裹挟着寒意。
“记得把房间的窗户关好,”越时绥的眼神颇有深意,“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