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将连加从睡梦中惊醒。

维兰穿戴整齐地站在沙发前,略带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连加嗫喏着坐起身,“我没地方能睡……那些房间都是空的。”

从维兰略显疑惑的眼神中,连加能看出他确实不常在这个家里走动,甚至可能是刚知道这个情况。

也许对他来说,这个家只是个睡觉休息的场所。

这并不是武断的判断,昨晚连加去厨房看过了,那里崭新如初,没有一粒灰尘的影子,也没有一粒粮食的影子,比墙上的油画更像装饰品。

维兰想了想,“我会让人准备,起来,你今天有事要做。”

“那这里怎么办?”看着被自己睡皱的沙发,连加问。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跟我来。”

匆匆洗漱后,连加被带出了门,在那条阴森小径上,他们遇见了四个迎面走来的女仆。

见到他们,女仆们恭敬地行礼,维兰视而不见,径直向前走去,连加却做不到他那般从容。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行礼,他涨红了脸,也连忙弯腰回礼,傻气的样子惹得年轻女仆们掩嘴轻笑。

等告别四人追上维兰后,他忍不住说道:“我还以为没人会来这里,毕竟这里真的太像鬼屋了。”

“她们是来打扫房子的,只有早上会出现在这里,”维兰头也不回地说,“你不必对谁都那么客气,你现在是我的仆人,不要和其他人有太多接触,给我找麻烦。”

“……哦。”

维兰的目的地是黑骑士团的操练场,他需要好好鉴定一下这位真命运之子的实力深浅。

黑骑士团总部就驻扎在萨兰王宫内部,所以王宫东南西北四个区域都有专门的操练场,他们去的是最近的北操练场,需经过骑士团驻地。

而在穿越二楼漫长的连廊时,几个流里流气的黑骑士却突然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哟,小公主带着野男人回来了?”一个满脸疤痕的壮汉阴阳怪气地喊道,周围的同伙立刻发出猥琐的哄笑。

有人吹着口哨起哄,“小公主,要是陛下知道你养了野男人,他绝对会杀了这个可怜的家伙!”

“闭嘴!”有人假惺惺地呵斥,“你怎么敢这么和陛下最‘宠爱’的维兰大人说话?”

话虽如此,也找不出他的尊敬。

维兰早已经习惯了虫子乱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无视了这些嘲讽声音继续前进。

直到一个胆大的骑士伸手去拽连加的衣领,才有了点反应:旋身一踢就将对方踢飞十米远,动作得利落让人惊叹。

军靴踢碎骨骼传来的脆响让连加倒吸一口冷气,他惊讶看着那人以背部击穿走廊墙壁,四肢扭曲地掉下一楼的花园草地。

周围人却像是见怪不怪,没人去查看伤者,反而还在对着维兰发出更加恶意的嘘声。

“过来。”连加还在张望着伤者的方向,浑然不觉维兰已经朝前走了十多米,此刻正回头望着自己,眼神冰冷。

连加心头一紧,害怕维兰又发飙,赶紧小跑着跟上。

所幸,那些黑骑士没有追上来,走到一半,他还是有些担忧,“那个人没事吧?他骨头好像都碎了。”

“铁皮人,死不了。”维兰淡定回道,“没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黑骑士团内不允许自相残杀,这是帝王立下的规则,所以我不会在这里杀人,这只是一个警告。”

这群人也是算准了他不会违背帝王的规则,才总是来挑衅,无聊的把戏,却乐此不疲。

“刚才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公主?”连加突然问,“你不是男的吗?”

维兰止住脚步,连加险些撞上他的后背,踉跄着才稳住身形,“你怎么了?”

“应该是我问你想干什么,你也想嘲讽我?”

“啊?”连加满脸茫然,“什么意思?”

维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当发现这个年轻人是真心实意地在困惑后,他忍不住皱眉了。

好吧,他算是知道了,所谓的救世主、被所有先知贤者极度推崇的真命运之子,真面目其实是个天生的傻子。

暗叹了口气,他继续前进,“我不知道你以前生活在什么童话世界里,但在这里生存的第一法则就是不要理会任何人的挑衅,尤其是大多数人都比你强大的情况下。”

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弱者的每一句废话都是在找死。

“所以那个公主是挑衅吗?”连加恍然大悟。

下一秒,他就体验了空中飞人的感觉。

终于到了地方,现在时间还很早,操练场上没什么人,维兰找了个偏僻角落,刚站定就把腰间的备用剑取下扔给连加。

连加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剑,迟疑开口:“我的任务是帮你拿着它吗?”

“你在跟我说笑话?剑除了杀人还能怎么用?”

“但我不会剑术啊。”

维兰愣了一下,眉头紧锁,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所以你是说,你在光明骑士团待了整整两年,却连剑柄都没摸过?我希望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连加垂头,“我待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分部,而且只有贵族才能学习剑术,我是平民,被发现偷学会被赶出去的。”

当然,从小就梦想成为骑士的他也有在偷偷学习,只是还没学会一招一式就先成了战俘。

被他的弱小震惊,维兰愣在了原地。

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但很难不这么做。

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这太难以置信了。

难道老先知骗了他?亦或者大贤者的预言又出错了?这样的废物怎么可能会是能杀死伊莱的救世主。

他盯着连加看了很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稳定住情绪,“行,那我会教你,但你要打好基础,现在,给我挥剑。”

“可以是可以,可我不认为学好剑术能打败那位帝……那个人。”

“我也不认为,可你连基础的剑术都不会,你连他脚底的尘埃都碰不到,别想着一步登天,你落后太多了。”

结果一整个早上连加都在不停挥剑,挥到满头大汗也不能停下。

维兰盘腿坐在树荫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在他动作出错时才会出声纠正,其余时候都安静看着。

最后,他才给了个刻薄的点评:“招式粗野,破绽百出,你能打伤扎尔加真的是一个奇迹。”

连加很难忽略他眼底深深的失望。

到了中午,维兰终于叫停了累得气喘吁吁的他,“够了,你去吃饭吧。”

基础为零,再练也不会变成一,他得重新衡量一下连加的价值。

骑士团有食堂,那里也是维兰解决三餐的地方,但是实际看了一圈后,连加发现这里的食物不仅价格昂贵,味道也平庸得令人绝望。

维兰却觉得:“你又不是在吃什么浪漫的烛光晚餐,能填饱肚子就行。”

连加面有难色,只能皱着眉头开始往嘴里塞食物,最后只勉强吃了两桌。

看来难吃的食物确实让他胃口不佳。

在周围人目瞪口呆的惊讶目光中,两人起身离开,下楼的时候,连加揉着肚子提议,“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做饭呢?”

他觉得天天吃这种食物对身体不好,以及把食物做得那么难吃应该被关进监狱坐牢,“你拥有一套完整的厨房。”

维兰已经习惯连加惊人的黑洞胃口了,他瞥他一眼,“三分钟前才吃掉两桌食物的人没资格说这话,还有,别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现在你需要的不是觊觎我的厨房,而是把你的基础打好。”

他们又回到了操练场,直到夜幕低垂,在维兰的允许下,连加才得以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回到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他迟疑了一下,差点怀疑走错了门。

因为,原本空荡的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崭新的家具:房间中央是一张铺着柔软白色鹅绒被褥的四柱大床,两侧立着黑胡桃木的床头柜和衣柜,窗边则安置着配套的书桌与书架。

墙上甚至铺了新墙纸,和低调华丽的家具是同一风格的。

打开衣柜,里面也挂满了给他准备的换洗衣物,干净崭新,还带着淡淡香味。

毫无疑问,这个房间相当舒适,比他在骑士团时的四人宿舍好太多了,是只有团长这类的高层才能享用的好房间,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他把自己埋在枕头堆里。

无论他喜欢与否,现在,他被迫成了一个刽子手的男仆,以后都要听对方的使唤了。

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气。

目前没有。

从这天开始,连加正式留在了萨兰王宫。

诚实来说,新生活在物质方面几乎是舒适的,因为除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训练,维兰不会让他做任何事。

提供的待遇也优渥得不像对待一个奴隶和仆人。

不用打扫房子,那些善良的女仆们会在他们离开小楼的同时进入清理;也不用担忧三餐,这里的食堂虽然难吃,但也不是完全难以下咽。

贪婪的帝王将四个大陆的美景都集中在他的国家,他们住的地方是天然与人工完美结合的美丽花园,最初住进来的时候他认为这是一处鬼屋,但久了之后才发觉这里的静谧可贵。

有时候他甚至沉迷,会在黎明时分靠在二楼的露台栏杆,就着破晓喝完一杯红茶。

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仍然十分难受。

杀死姐姐的仇人们已经长眠于那晚的荒地之下,除了维兰,以及屠城暴行的直接领导人伊莱帝王。

而现在,他和仇人共居一室,以一个奴隶的身份。

这种伤自尊的方式让原本自由自在的他非常不适应,也厌恶这里事事弱肉强食的风气。

他和自己的新室友也相处不好,两人矛盾颇多,自从那次操练场的实力检验后,维兰总是不加掩饰对他的失望,让他也跟着不安和焦虑起来。

尽管很不甘心,可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天生怪力,在高手如云的黑骑士团里,他确实是最底层的存在。

所以,在来到萨兰王宫的第二天,维兰就对他下了三个禁止令:

一、禁止出现在黑骑士团的任何领域,即使这需要他绕路远行;

二、遇到其他黑骑士必须立即回避;

三、活动范围仅限于小楼、训练场和食堂,除了这三个地方,他哪都不能去。

连加很快就明白了这些禁令背后的用意,因为当天中午,当他在食堂进食时,就有四五个黑骑士组团上门挑衅了。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维兰和自己一样,在黑骑士团很不受欢迎,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不是极度敌视,就是避之不及。

甚至可以说,连加会成为众人的厌恶对象,就是因为他是‘维兰带回来的野男人’。

这很奇怪,毕竟谁都说维兰是萨兰帝王最信赖的骑士,旁人不阿谀奉承,反而鄙视厌恶,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他曾问过维兰这个问题,然后就被打飞了,当场碎了三根肋骨。

维兰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弱智,似乎觉得他这么询问是一种刻意的羞辱。

可他真的只是单纯不懂,也不明白维兰生气的原因,难道所有人出生下来就能懂那么多东西吗?

自从第一天的基础训练后,维兰每天都会准时监督他练剑,并会花上十分钟和他对练,不对,那不能称之为对练,而是他单方面的挨打。

除了那位神秘的萨兰帝王,毫无疑问,维兰是他见过最强大的人,无论是剑术、体术还是战斗意识,全都是一流且完美的,仿佛精准的天生杀人武器。

一个月的对练下来,连加没有一天是不带伤的,即便维兰明显放了水,那些凌厉的攻势还是让他吃尽苦头。

另一方面,这朝夕相处的一个月,非但没有拉近他们的距离,反而让彼此间的嫌隙越来越深了。

连加讨厌维兰刻薄的言语和永远失望的眼神,维兰则鄙夷他的天真与愚钝,这些无法解决的矛盾注定他们关系水火不容。

在小楼同住,却只有刚来的第一天说了那么多话,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是相看两相厌,交流更是少得可怜。

他们上一次交谈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维兰扔来一颗解药,命令他吃下。

连加不说话,是因为不想和杀人犯交流。

维兰则是性格使然,他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座行走的冰山,肉眼可见的孤僻,没有一个朋友。

至少和他同住的这段时间,连加从没见过他主动和谁说过话,当然,这并不意味连加想和他交朋友。

开玩笑,他最讨厌的人就是维兰了。

他对维兰的看法都是负面的,唯一中立的只有一份好奇心:他很在意黑甲下的真面目,因为他至今还没见过维兰的长相。

这个怪人总是一身黑铁盔甲,包裹严实,宁愿负重前行,也从不肯在人前换身衣服。

偶尔露出的少量皮肤都苍白得可怕,一眼能看到青色血管的走向,仿佛黑甲之下其实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

连加曾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然后,立即被那冷得像冰的皮肤惊得缩回了手,止不住的后背发毛。

毫不夸张的说,他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一具尸体。

一个月后的某天傍晚,当训练结束后,很难得的,维兰没有让连加立即回到小楼,而是指向一条通向王宫花园的幽深小道,“跟我来,今天有别的事。”

除了有事,连加也需要处理正血流不止的伤口。

今天的对练他们打得稍微过火了,最后的关头,当长剑被踢飞的那一刻,连加退得太迟,直接被震得虎口碎裂。

面对紧接着的侧身踢击时又犯了错误,本能地伸手格挡,结果就是左臂骨头当场断裂,白色骨碴穿透皮肤。

这不是两个非专业人士能处理的伤口,所以,现在他们在找专业人士的路上。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恐怖的花园里,以前连加觉得他们住的地方就足够偏僻了,现在才知道还有这种近乎原始森林风格的。

王族的品位真的太奇怪了。

一开始,看着偏僻的密林,连加还以为这是维兰终于受不了他,要把他杀了,尸体就埋在这里。

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爬满常青绿藤与红蔷薇的温馨木屋。

夕阳的晚风徐徐,浓郁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一个气质温和的金发青年推门走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医师长袍,留着半长金发,发丝松松地束了垂于左肩,只留几缕碎发垂在脸侧,气质看着有些慵懒。

他笑着看向维兰,语气熟稔得令人意外,“你好久没来我这里了,快有半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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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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