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虏之前，连加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来到萨兰帝国的中心王都。
在吟游诗人的歌唱中，萨兰帝国是个终日笼罩在阴云毒雾中的恐怖地方，只有罪大恶极的恶徒才能在此生存。
一直以来，连加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当他穿过巍峨宏伟的圣光拱门，看清眼前这繁华世界时，才深感自己被骗了。
事实恰恰相反，萨兰帝国才是四大陆中最宜居的地方，常年四季如春，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也足够物产丰富，是饥荒不会踏足的稀有土地。
周围环境也是最美的，白色的圣洁城池和连加待过两年的蒙特罗城完全是两个样子。
就跟大多数城市一样，蒙特罗城虽然繁华，却没有完善的污水处理系统。
那里的街道泥泞且垃圾堆积，护城河常年漂浮着动物尸体和粪便，散发着驱之不去的恶臭。
萨兰王都则截然不同，这里的街道整洁干净，看不见一点垃圾，配色也大多典雅，白色中点缀着蓝色，到处都种满了他们的国花蓝绣球。
无数纵横的水道穿梭大街小巷，像是一条条蓝丝带，使得商船可以直接驶入城市。
当连加坐在囚车被运进王都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阳光温柔地洒在灰白色的高大建筑物上。
王都的街道人流如织，各种族裔和谐共处，一个小时见到的人比他一辈子见到的人都多。
他能看到泰坦巨人扛着货物在人流中从容穿行，也能看到矮人工匠在铁匠铺前与顾客讨价还价，人族小贩载着装满果实与鲜花的小船在水道上吆喝着叫卖。
远处，洁白的数座尖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古老的钟楼传来悠扬的报时声。
虽是神明创建的国度，萨兰帝国却没有一座教堂存在。
进入王都后，连加就被这里的繁华所惊讶，而进入王宫，则让他明白了什么才是极致的奢华。
王宫位于萨兰王都的中枢位置，他是维兰的奴隶，以后也必须寸步不离主人身边。
所以当囚车停在王宫大门时，维兰也命令他：“出来。”
见没人给自己开门，连加便徒手拆了两根栏杆跳到地面，跟在维兰后面离开了宫门。
身后，正准备给囚车开锁的士兵茫然拿着钥匙，呆呆注视着这对奇怪的主仆离去。
长这么大，这还是连加第一次进入被称为王宫的地方，他仰着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叹为观止，好看，也大得离谱，几乎像个迷宫，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花团锦簇、明亮干净的。
他看得眼花缭乱，时而发出惊叹。
和他相比，维兰一路都很安静，并且走得很快，为了防止迷路，连加只能加快速度跟上。
他们穿过很多白色的长廊和种着蓝绣球花的庭院，最终在一扇古典的鎏金大门前停下。
连加抬头，再次被这里的奢华惊讶。
他从没想过仅是走廊也能这么华丽，现在身处的这条走廊，两侧墙壁铺着深红色的丝绒壁纸，上下则是金棕色的不同色调，上面有云一样的密集纹路。
每隔几米就有一段金碧辉煌的小穹顶，精致的雕塑在其间若隐若现，典雅的水晶吊灯从天花垂下，处处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尊贵。
地毯也柔软得不可思议，踩上去脚就陷进去浅浅一层，走着完全没有声音。
这看上去就像是贵族们常去的大剧院。
连加不知道大剧院是什么样的，他从没去过，但他听神父说过，镇上的大剧院有着世上最豪华的装饰。
“收起你那张蠢脸。”维兰叫住还在东张西望的连加，眉头微皱，“我需要给你做身份登记，在我出来之前不要乱走，也别引起骚乱和一些不必要的注意。”
这里是王宫中殿，也是黑骑士们日常办公和领取任务的地方，一些繁琐的事务也在此办理，比如奴隶的登记。
说完，维兰推门走了进去，只留下连加一人站在流光溢彩的走廊上。
好在没多久，他就从鎏金大门走出，连加注意到他手上多了个牛皮纸袋，身后还跟着两个毕恭毕敬前来送行的仆人。
但维兰像是很厌恶，出门之后就不耐烦地让两人别跟着自己，随后才瞥了一眼乖乖留在原地的连加，“跟上。”
连加人生地不熟，唯一熟悉的人也只有这个可怕家伙，就算内心再不情愿，也只能跟过去。
似乎很满意他一路的乖巧，两人走了没多久，维兰就开口传授他一些王宫的生存技巧。
“你已经是这里的合法存在了，可以提前背好这两句话：神的光芒照耀你、愿神的光芒照耀你，逢人就说，也许他们打你就不会打得太狠了。”
连加不太懂，“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我？”
“他们能是这里的所有人，打你还需要理由吗？你是弱者，弱者在这里的最大作用就是供强者践踏取乐。”
“践、践踏取乐？”连加愣了，脸色发白，不敢相信这里的人竟然变态到这个地步，“你们都太不正常了，尤其是你，居然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随你怎么说，总之这就是我的忠告。”维兰对他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不要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会在你虚弱时捕食你。”
萨兰王宫占地极广，几乎有一个小国家那么大，作为黑骑士团最精英的骑士之一，维兰在王宫北区有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楼。
这里也是王宫最荒芜最偏僻的区域。
连加跟在维兰身后，注意到随着周围的绿化开始茂密，从灌木变成森林时，原本偶尔能遇见的巡逻卫兵都不见了。
平坦宽敞的砾石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头顶的树木很快就遮住太阳，现在，道路两旁的黑色路灯开始全程亮着。
很难想象这么富丽堂皇的王宫中会有这么原生态的地方，这里似乎被阳光遗忘了，处处透着死寂与荒凉。
他们的目的地几乎位于王宫北边的最边缘地带，在阴暗的黑色树荫小路上走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一栋灰白色的三层小楼才在林木之间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连加以为这是一座被遗弃的鬼屋，还是一看就闹得很凶恶的那种。
他停在原地，面带犹豫，“你确定是这里吗？”
“如果你想睡在野外，我不会阻止你。”
维兰头也不回地推开锈蚀的铁栅栏，尖锐的拉长吱呀声让人牙齿发酸，“二楼有空房间，你可以随便挑一间。”
小楼内，一楼是大厅，两侧有厨房、餐厅和洗漱间，沿着旋梯上去，二楼有十个房间，门都紧紧关着，尽头处是个空荡荡的大露台，台面上落满了黄色的枯叶。
和想象中不同，屋内相当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但连加很难想象维兰会做打扫卫生这种事。
只是有一点让他很在意，这里就像是吸血鬼的巢穴，门窗紧闭，厚实的窗帘将一切光源隔绝在外。
即使是白天，小楼里也空气沉闷，幽暗昏沉，不点蜡烛就看不清东西。
更像鬼屋了。
没有理会连加异样的眼神，维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便一脸嫌弃地把他推进浴室，“洗干净你自己，你脏得像是个乞丐。”
这个评价让连加耳根发热，刚想反驳点什么，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却发现维兰说得没错。
这段时间的风餐露宿很难让他有时间整理仪容仪表，现在那张脸脏得根本看不下去，徒手就能搓出一层厚厚的黑泥来，发梢还粘着细碎的草屑泥沙，就像是刚在马厩的石槽里滚了一圈。
他忽然很佩服维兰，竟然能和这样的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天。
洗澡是个大工程，连加足足搓洗了两遍，流下的污水仍是灰黑色的。
在把热水差不多用完之后，他才终于干净清爽地走出淋浴间。
站在衣帽架前，望着那堆抖一抖就能落下泥土的旧衣服，他犯了难。
正困扰该怎么出去时，却瞄到一旁的衣物篮中放着个牛皮纸袋，正是维兰刚刚拿着的那个。
带着困惑，他撕开纸袋，却惊讶地发现里面是套崭新衣服。
维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不耐烦地计着时，当他开始怀疑连加难不成逃走了的时候，已经洗了两小时澡的连加才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那身新衣服。
一身雪白衬衫外罩橄榄绿马甲，搭上琥珀石细领带，下身是笔挺的黑裤，衣襟别着王宫徽章，虽是萨兰王宫最常见的仆人服饰，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好看。
连加很高，身材比例也相当优越，修长的身形将普通制服穿出了别样气质，让他看着更像个青涩的贵族学生。
不得不承认，他看着很不错。
维兰瞥了一眼，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很快就收了回来，“很好，现在的你总算像点样子了。”
说着，也看向楼梯，“这里就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目前的住户只有我们两人，所以现在，你能明白你的位置吗？”
连加迟疑了一下，“这意味着我们现在是室友？”
“只是其中之一。”
连加沉思片刻，诚实摇头了，“那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还思考这么久干吗？
维兰开始对这位真命运之子的智商产生质疑，“你的位置就是我的仆人，萨兰帝国百万奴隶之一。”
他也是第一次和人同居，所以需要先立下规矩，“在这里我需要你遵守三条规则，第一，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第二，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即使他们故意激怒你，也不要和他们开始游戏……”
连加打断他的话，眼中闪烁着困惑的光彩，“什么是游戏？”
维兰没有解释，只是警告道：“总之记住，不要轻易和谁战斗，在这个国家你的命比臭虫还贱，然后第三，不要随便打断我的话，最后，禁止到三楼。”
“为什么？”
“因为三楼是我的房间，如果让我在那里发现你的踪迹，我会打断你的小腿骨，不要试图挑战这个威胁的时效性。”
维兰最后又警告了一遍，这才起身上楼，只留给连加一个冷漠的背影。
等他完全没了动静，连加才壮着胆子举着烛台上楼。
推开二楼的第一扇房间门，他探头一看，却疑惑了，因为里面空无一物，更没有床。
十个房间都是如此，连加不敢冒险继续上楼，因为维兰说过不准他出现在三楼。
不得已，最后他只能在一楼的沙发上将就一晚。
坐下之后，他才惊觉沙发的柔软程度。
这栋小楼空空荡荡的，却仍处处透着奢靡，摆放的少量家具用品都是贵族也享受不到的高级品，就连手中的黑色雕花烛台也是典雅精致，肉眼可见的价格不菲。
看来那些士兵说的都是真的，维兰果然是萨兰帝王最喜爱的骑士。
尽管答应了和维兰合作，可连加仍没有放弃逃跑的计划。
只是这很困难，正如维兰警告他的，一旦有了奴隶标记，就再也离不开萨兰帝国的领土了。
就算他侥幸逃走，也回不到自己的祖国和家乡了，没有哪个国家城池愿意让带着萨兰帝国奴隶标记的人进入。
他们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甚至会在城门口设立检查岗，专门查验过往行人的左耳。
就算狠心割去耳朵，残缺的耳廓也会被视为疑似脱逃的萨兰奴隶，遭到拘押，最终遣返回萨兰帝国。
国王领主们宁愿多一事也不愿承担包庇的罪名，毕竟谁都知道萨兰帝国是最强盛的存在，只要那位神明暴君愿意，他能轻松统领四个大陆。
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还无意做这样的事，所以他们也不会去主动找事。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被维兰穿耳的时候，连加会那么愤怒。
时至今日，他仍然憎恨维兰，恨他参与了杀死姐姐的屠城暴行，恨他给自己打上这个永远无法抹去的耻辱印记，再也不能回家。
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逃离这个病态的国家，他不愿意一辈子被一个性格古怪的披甲刽子手使唤。
如果可以的话，走之前他会狠狠揍维兰一顿。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和维兰好好周旋，不能暴露自己的反心，也需要拿到解毒药。
连加已经很久没在柔软的针织品上躺着了，就算心事重重，躺了没多久，眼皮也还是诚实发沉。
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