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连加的合作是一场灾难。
自从五年前发现自己不是命运之子的那一刻,维兰就对那位神秘的真命运之子抱有近乎虔诚的期待。
整整五年的搜寻,他从未想过找到的人会是个不堪一击的废物。
可现在,最没有可能的可能性发生了。
目前维兰唯一能认可的,只有连加那能和铁皮人媲美的顽强体质。
初见时他受了那么多伤,换作正常人早就死了,不死也会落下终身残疾,手脚皆废。
可他竟然不出一个月就完全愈合,把维兰派去给他看病的军医都吓了一跳。
基于这点,维兰决定赌一把,会给这个傻子一年时间,用来训练他、磨合他,直到他成为一个像样的命运之子。
可目前来看,连加进步龟速,他们就算一千年后也杀不死伊莱。
并且和最初设想的差不多,他和连加的关系日渐恶化。
王宫压抑的环境对这个来自乡间的纯真年轻人似乎过于高压了,和最初在战俘队伍中也能对弱者露出灿烂笑容不同,如今的连加不时就会露出忧郁表情,回到小楼后也是立即躲进房间。
他眼中的火焰正在逐渐熄灭。
就算维兰尽量避免让他和其他人接触,躲开更没必要的人际相处和繁琐的王宫规则,但喘不过气来的高压生活显然还是让他开始精神崩溃。
所以这晚,维兰带他去了小木屋。
小木屋是一个特指名称,而不是真的很小,事实上,这里的木屋有七八座,也都称不上小。
木屋的主人拉利尔很欢迎维兰的到来,在窗户看到他后就出来迎接了。
他领着他们去了最大的木屋,绕着房子走,环绕式门廊爬满了带刺的蔷薇,走在里面很阴凉。
淡淡花香扑鼻而来,不只有蔷薇的,还有院子里那些大团大团蓝色绣球花的。
这个国家的气候很适合花草生长,蓝绣球是这里最常见的鲜花。
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一瞬间,仿佛闯入了一个被施了空间延展咒的奇妙世界,里面比连加想象得更大,也更杂乱。
这里应该是木屋主人的工作间,古老的木板踩着咯吱作响,空气中有着精油和药草混合的奇特气味,三面墙都立着巨大的山核桃色柜子,摆满了颜色多样的姜罐、古老的旧书、奇怪的植物根茎标本、不知名但看着就很贵重的精密仪器。
木屋中间除开更加凌乱的工作台,还有着几张木椅和小长方形白桌,看起来像是私人会面时才会使用的秘密场所。
进入木屋后,维兰不客气地入座,并示意连加在自己对面坐下,“拉利尔,你看他的手还能接上吗?”
早在看到连加的时候,拉利尔就注意到这条扭曲的手臂了,他含笑点头。
“小问题,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保证他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都不用他亲自出手,他的学生就能处理。
话音刚落,两个戴着口罩的年轻医师便推门而入。
他们穿着拉利尔同款的长袍,却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长袍上都是喷溅状的骇人血迹,下摆甚至还在滴落浓稠的血浆。
说实话,比起救死扶伤的医生,更像两个不久前还在屠宰场肢解肉.体的屠夫,又或者是刚从分尸现场走出的连环杀人犯。
不过,虽然两人看着凶神恶煞的,对拉利尔却很尊敬,“老师,手术室已经准备就绪了,现在能带伤者过去了吗?”
在拉利尔的颔首示意下,还没回过神的连加就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当他被拖出去时,还没意识到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噩梦。
五分钟后,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便在隔壁爆发,将附近森林的鸟儿们都惊得飞起。
要知道,连加可是被兽人百般折磨也一声不吭的人。
惨叫声中,维兰和拉利尔依然气定神闲地坐着品茶,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背景音乐。
半小时后,面如死灰的连加被架了回来,受伤的手臂已经得到妥善包扎,但精神上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一进屋就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肯离开。
就算拉利尔的学生已经走了,也死死贴着柜子不肯挪动。
太可怕了,他再也不要受伤了,他宁愿死也不愿再被送到这里治疗!
连加痛苦不已,用控诉的眼神瞪着维兰,“是因为我昨天打碎你的杯子,所以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作为报复?”
维兰举到唇边的茶杯一顿,眉头紧锁,“什么杯子?”
“好啦好啦,别吵架了,”拉利尔笑着打圆场,他倒了茶,招呼着连加过来坐下,“别担心,他们的治疗方式是特殊了点,可效果一直是出奇的好。”
拉利尔有种奇怪的气场,温和的笑容带着奇异的安抚力,会让看到他的人莫名安心。
连加犹豫再三,还是来到木桌前坐下。
可端起茶杯后,他又僵住了,因为,杯中深褐色的浓稠液体看起来很难下嘴,几片黑色的碎花瓣还像泥巴里的石头一样漂浮其中。
但见维兰面不改色地喝着同样的茶,他迟疑了几秒,还是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下一秒,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连加不是会品茶的人,只觉得那玩意又苦又涩,并不好喝。
但这次完全不同,这种奇怪的花草茶不止异香扑鼻,还相当提神,喝下之后,多日来的疲惫和提心吊胆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你还是第一个敢直接喝这茶水的人。”拉利尔含笑又给连加倒了一杯,对这份勇气表示赞赏。
他低下头,翡翠色的眸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人,“所以,你就是维兰捡回来的野狗?”
当听说维兰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奴隶,并且每日当作沙包捶打的时候,拉利尔还以为又是谣言,没想到今天维兰就带人上门了。
维兰在面甲后发出一声不悦的轻啧,“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你可是这里的风云人物,”拉利尔说着话,也将一碟黄油曲奇和甜杏仁薄片蛋糕推到连加面前。
“大家都很好奇,冷血无情独来独往的维兰大人居然也会收奴,你可能不知道,现在整个王宫都在打赌,看你能容忍这孩子多久。”
拉利尔是维兰在这座冰冷王宫中唯一能称为朋友的存在,两人认识了很多年,尽管维兰从不承认这份友谊,坚持认为这是一种交易关系。
不过拉利尔能理解他,也早已习惯他口是心非的做派。
毕竟,陛下不会允许他的小宠物有朋友,他更希望他孤身一人,只属于自己。
拉利尔的本职工作是萨兰帝国的宫廷医师,他医术高明,但更擅长使药,维兰杀人用的毒液就是他专门配置的。
为了方便他配药,中殿特地把北区这处第二荒凉的地方划给了他,没过几年,他种植的多种怪形毒草异花又成功把这里变成没人敢轻易闯入的第一荒地。
“这是给你的。”维兰突然抛出一个木盒。
就像是这么做过很多次,拉利尔默契接住了盒子,打开后忍不住一愣,随后面露惊喜,“这都能被你找到,我还以为它已经绝迹了。”
黑骑士团的一些成员为了赚外快,有时会在外出时带回一些奇珍异草转卖给拉利尔。
但维兰这么做不是为了钱,这只是一些留在这里喝茶的代价,他对这种交易并不排斥。
两人平时都表现得像是陌生人,甚至有点仇恨,可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木屋,他们能毫不拘束地聊天喝茶。
连加捧着茶杯,目光在二人之间悄悄游移,安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惊讶于维兰居然也有朋友,而且这个人好温柔啊,泡的茶很好喝,点心也好好吃。
他胡思乱想,沉浸在难得的放松中,直到维兰瞪了他一眼,才发现维兰正在问自己话,“从今天开始,你每晚要来这里学习萨兰语。”
连加困惑地眨着眼,“可我会说萨兰语啊。”
“会说不会写有什么用?”维兰交叉双臂,不耐烦地抬起下巴,“总之你愿不愿意来?”
可以离维兰远一点,而且这个人看着就是和善的好人,连加连忙一口应下,“我来!”
但应完之后他又后悔了,“我还会再遇到那两个人吗?”
维兰冷冷道:“你之后想见也见不到了,他们是大忙人,平时都在王都医院待着,今天只是凑巧在这里帮个忙。”
连加顿时松了一口气。
拉利尔只是笑着望向两人,维兰刚刚找他商量过这件事了,而他很高兴能帮上这位孤僻的老友。
另一方面,他也很好奇,维兰怎么会对一个普通人如此上心,这样的特殊对待,真的只是把这孩子当作沙包?
拉利尔觉得不太像。
于是,从这晚开始,每天的训练结束后,连加都会在小木屋度过珍贵的一小时。
这一小时也是他最开心放松的时间,因为拉利尔是个很好相处的好人。
最重要的是,这是没有维兰存在的一小时。
拉利尔对初来乍到的连加格外照顾,上课时也讲解得很细致,还时常会送来一些美味的下午茶点心和红茶。
这是连加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当知道这些都是拉利尔亲手制作的,心中的好感更是直线上升。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天到了该回小楼的时间,他脸上都会浮现明显的抗拒。
谁都能看出他对维兰的厌恶,连拉利尔都忍不住笑着劝解:“其实他人不坏。”
但连加觉得这话太假了,世上就没有比维兰还坏的人了。
虚伪地救了他,却让他成为没有自由的奴隶,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和他合作,需要他的存在而已。
维兰对连加开始频繁往小木屋跑这事视而不见,只要不耽误训练,他也不想和一个傻子同处一室。
其实,连加也不是真那么差劲和底层,至少他能独自处理黑骑士团的挑衅。
最初的时候,当连加出现在王宫,一些敌视维兰的人还以为他们找到了一个目标来发泄,然后就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连加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下手很黑这事。
面对挑衅,他曾不慎把一些可怜的傻瓜踢穿一堵墙,又或者不小心折断一些偷袭者的双臂。
做完这些后,他会突然想起维兰让他不要和人起冲突而慌张道歉。
没过几天,他们都认为他是个怪胎,就算心里再不爽不服,也不敢轻易来找茬了。
连加本人却根本没意识到这事,还纳闷最近出门怎么都没人拦路了。
另一方面,则是力量以外的原因。
和带有神明赠予力量的黑骑士们不同,连加是空白的身体,如果他改信萨兰的神,他就能获得相应的力量。
在得知他们的训练内容后,拉利尔曾好心向连加提议这个方法,可连加果断拒绝了,因为不想向一位恶神臣服。
他的这番发言被正好来找拉利尔的维兰听见,虽然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但这天后,他看向连加的眼神,明显少了些冷漠。
不过只有这种程度,还远远达不到成为命运之子。
所以这天午后,在接到中殿的任务文书时,维兰才会决定让连加和他一起出发。
他还在怀疑老先知骗了自己。
因此,这是一个测试。
如果连加中途丧命,那就说明他找错人了,或者说,他不需要一个无法杀死恶神的命运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