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明带着他的最爱出现，赏雪月的第一片雪花也正好从云间飘落。
不寻常的鹅毛大雪以一种近乎诗意的美感降临，外来的宾客惊讶望着这神奇一幕，随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都曾听说，十多年前的萨兰帝国并没有这样的传统。
据说，是因为神明帝王希望让某个人看见这片土地本不可能出现的、来自故乡的雪景，才从此有了每年定期的降雪。
在今晚之前，谣言只是谣言。
但今晚之后，当看到被神明帝王精心呵护着的维兰，他们心中几乎同时有了答案，并且大致相近。
当维兰走进来的那一刻，连加的心就在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膛逃走。
今夜，在那些流转的光华和朦胧的轻纱之下，他看起来实在太好了。
一群蝴蝶正在连加肚子里翩翩起舞，他忍不住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即使维兰很快移开了视线，他也会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已经忘记了王子的事，维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仍然纵容自己。
这并不意味着他忘记了王子，王子依然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只是……只是维兰是不同的，他比朋友特殊，是超越朋友的存在。
拉利尔带着一身雪花从外面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冷静点年轻人，你现在看起来就像第一次邀请舞伴参加舞会的青少年，你坠入爱河了？”
“什么？”连加被这坠入爱河的说法吓到了，连忙摆手否认，“我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
“我想我看见了，”拉利尔对他挑起眉头，笑了一下，随后朝着他刚刚张望的方向投去视线，“是哪位姑娘呢？我觉得你会喜欢活泼一些的。”
连加刚想解释，这么说是错误的，他只是期待见到一位朋友而已，维兰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渴望与他聊天也再正常不过。
可刚张口，宴会厅内就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拉利尔好奇地转头望去，正好看到神明帝王牵着一位……等等，那是……维兰？
拉利尔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他心里立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因为比谁都清楚，维兰有多讨厌被当作观赏物对待。
维兰沉默地跟着伊莱走向宴会厅中央，并想知道伊莱会怎么做。
要做什么，才能让在场的人清楚，他是属于他的。
他心里为此开始忐忑，害怕一个当众的吻，也害怕一些不情愿的亲密举动。
当空间中只有他和伊莱两人时，那些事还能咬紧牙忍耐下去，但如果放到一千双眼睛下面，他大概会羞愧到发疯。
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压制住恐惧的心理，并做好准备以接受神明掷来的任何侮辱。
他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呢？一点还能笔直站在伊莱面前的尊严？
这确实是他所剩不多的，他紧紧抓住了它。
“你在想什么？”伊莱忽然轻声问道，却没有看他，目光仍望向前方。
他们离得那么近，并肩同行，眼神却那么生疏，不慎对视上时彼此都会不自然移开。
很奇怪，这明明是伊莱亲自搭建的刑场，可他看上去并没有维兰预料中的那种愉悦，反倒不时流露出一些带有少许哀伤的复杂眼神。
维兰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注视着这场为了别样目的才举办的假面舞会正式开始。
很快，悠扬优美的音乐响起，灯光渐暗，舞池中的人们开始翩翩起舞，也有不少人正四处寻找自己今晚的舞伴。
作为今晚最耀眼的两个人，却没人敢上前邀请维兰或者伊莱跳舞，舞会开始后，他们只是端着酒杯站着主位，周围几乎空无一人。
伊莱始终按兵不动，却又不让维兰离开。
维兰内心已经开始困惑，正揣测着对面的想法时，神明突然转头看他，“要和我跳一支舞吗？”
维兰迟疑了一下，“两个男的跳舞？”
“你们人族太在意这些表面的规矩了，你不止是男的，还是属于我的，我想和你跳舞，理所当然，没人敢说什么。”
“如果我拒绝的话，会怎么样？”
伊莱只是安静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这背后的含义再清楚不过，如果那么做，会有很多种可能，同时他也能保证，没有一种是好的。
维兰读懂了，静默几秒，将手放在伊莱的掌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被神明带进了舞池。
很多双好奇的眼睛悄悄投向他们，毕竟神明帝王自降世以来就不曾有过伴侣，本人对此也毫无兴趣，那时的他完美符合人们对神明无欲的形象。
可如今，他却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准备……跳舞？
上流阶层中私下饲养男宠的人不是没有，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会像这样公然展示。
一开始，人们还觉得这一幕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然而渐渐的，这种观感就被惊讶所取代。
因为，这两人的共舞非常合拍，流畅而优雅，每一个步伐、每一次转身与旋转都精准契合音乐的节奏，仪态更是无可挑剔，相当赏心悦目。
不知不觉间，舞池中的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惊奇而佩服地注视着这对默契的搭档。
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一起竟显得如此相配，仿佛天生就该这样共舞。
维兰的舞蹈礼仪也是伊莱亲手教的，虽然他很少参加舞会，已经七八年没有这样跳过了，但技艺依然娴熟，记得伊莱当初教导的每一个细节。
这让伊莱覆着寒霜的脸微微动容，就算维兰的心在其他人身上，这具身体也处处写满他的痕迹，一举一动都接受过他的塑造。
即便跳的是女步，维兰也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在伊莱的身高衬托下，显得纤细而轻盈，不少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他吸引，难以移开。
伊莱突然感到一阵嫉妒，于是，当音乐转向更低沉缓慢的节奏时，他一把将维兰拉近，几乎完全藏入自己怀中，同时用冰冷的目光警告那些胆敢窥视维兰的人。
那些人这才惊觉自己刚刚游走在死亡的边缘，慌忙移开了视线。
新的旋律缓缓响起，舞池中的人们也随之变换舞步，彼此靠得更近。
维兰正担心伊莱会不会也要和他跳这种黏腻的舞，神明已经将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腰间。
凉气隔着衣物清晰传来，他顿时全身僵硬，寒毛直竖，以为惩罚即将开始。
但伊莱只是抓住他的左手，将它放在自己肩上，随后用自己的手稳稳握住那只空出的右手，以一种缓慢却不容拒绝的节奏，在暧昧的暖灯下逐渐十指相扣。
每当像这样牵着维兰，伊莱都会暗自惊叹于他手掌中的纤细与渺小，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对他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随着舞步流转，两人越靠越近，维兰抬起头，视线越过伊莱的肩膀，看到父亲脸上勉强的笑容，以及埃里克不时投来的不解与埋怨的眼神。
这让他下意识推开了伊莱，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距离。
伊莱往后瞥了一眼，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无法轻易消除的失落。
难道对维兰来说，成为他的所有物，就真的如此不堪吗？
其实他有想过放弃，只要维兰主动低头，选择乞求，并永远和那些下等生物们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他完全可以原谅他，甚至能立刻让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可是，维兰没有。
失落继续在伊莱心中无声蔓延。
舞毕，在众人由衷的掌声中，伊莱并没有松开扶在维兰腰间的手，而是忽然低声问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小王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没有为你准备耳饰？”
今夜维兰身上的首饰很多，两耳却空空如也。
维兰当然不可能想过，但他知道这时候问这个问题显然不对劲。
刚想说话，伊莱却已经转向众人，淡然宣布：从今天起，卡塔斯王国正式成为萨兰帝国的盟国。
这对一个在众人心中早已形同殖民地的国家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太多人目瞪口呆，向一脸茫然的卡塔斯国王投去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
维兰也愣住了，不明白伊莱的意图，而伊莱的准备不止如此，他还要送给维兰一份礼物。
他轻轻抬手，早已等候多时的侍从便端上一只银盘，盘中铺着黑色丝绒，上面静静放置着一枚散发着奇异压迫感的蓝宝石耳坠。
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是见多识广、看惯了华贵珠宝的人，却也都第一次见到成色如此澄澈的蓝宝石。
它实在美得惊心动魄，一下就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这就是之前贝瑟尔护送的珍宝，也是伊莱很早之前就打算送给维兰的礼物，他看向惊疑不定的维兰：“这是我亲自设计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维兰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那蓝宝石上为什么会覆着一种强劲到不可思议的神力？
这并不是他的感知能力出了问题，因为就连普通人都感觉了这力量。
而这也再正常不过，因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黎明之石，同时也是神域神树内部的种子、众神诞生的根源。
可以说，十二主神和新神伊莱都是经由它诞生的，即使神域神树已经被伊莱烧毁，它也四分五裂，如今只剩下这么一小块，却依然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得到它，差不多意味着成为神族的一员。
众人都惊呆了，无法相信神明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予他人，可再一看维兰今晚宛如新娘般的装扮，恍惚间便恍然大悟。
难道……这是在求婚？
那个暴君也会做这种人性化的事？
伊莱从没明说维兰的身份，可在场大多是人精，当他们看到维兰的面容，再注意到卡塔斯国王那铁青的脸色，顿时都明白了。
原来是双生子。
事实上，在场少数高层领袖是知道真相的：因为大贤者的预言，神明帝王单方面发起了一场盛大战争，在几乎把卡塔斯王国灭国的前提下，将他们国家最耀眼的星体抢走了。
那位小王子当时才五岁，被带到萨兰帝国后就下落不明，多年来不知生死。
而卡塔斯王国则竭力掩盖这件事，抹去所有相关痕迹，以至于如今众人才恍然，原来当年的小王子竟更名换姓，成了神明的禁脔。
如今这件事被放到明面，真相一下被揭开，卡塔斯王国不近人情的做法也被推至风口浪尖，之前不明内情的人们终于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当年那位王子确实是被掳走了，只是消息被他的亲人亲手掩盖了？
难怪一直以来，都只听说卡塔斯王国只有一位王子。
即便在场的人再懂得权谋算计，也明白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冷酷，对两个孩子也都极不公平。
但谴责是一回事，眼红又是另一回事。
明明只是一个小国，现在大儿子得到神明的垂青，未来的前途一下子就变得不可限量，他们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这些或嫉妒或复杂的目光，让维兰感到十分不适。
为了羞辱他，伊莱还真是费尽心思。
他很清楚接受黎明之石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按照贝瑟尔送东西的时间线，这很可能就是弑神的第二招。
伊莱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对他微微一笑，随后宣布了第二个重磅消息。
今晚以后，维兰将成为他的守护骑士，封号为“神恩”，正式的册封仪式将在万国集会结束后择日举行。
这话一出，宴会厅先是寂静了一瞬，随即瞬间沸腾了，先前还有的怀疑全成了笃定。
原来神明真的是在表白！
上一个拥有独立封号的骑士，还是那位战功赫赫、曾屹立于众人之上的星芒骑士。
而维兰显然更得神明的欢心，因为神明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私人”一词有着更多含义，“你是我最珍视的，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个帝国中除我以外最尊贵的存在。”
维兰再次愣住了，他在骑士团辛苦工作十多年，一直备受压榨，是底层的存在，从没想过，伊莱会主动改变这种现状。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会迎来人生中最残酷的当众羞辱，可伊莱却只是在众人面前诉说着对他的爱意……？
这冷酷的恶神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还是说又在模仿谁？
而且一边当众示爱，一边私下剥夺自由？还要他跪着去接受并感恩戴德？
谁会要这种爱！
维兰的拳头握得发白，几乎要掐出血来，他很漂亮，即使生气，他也绝对美丽，以至于众人都只惊叹于神明的动心，却完全忽略了另一位当事人的感受。
可就算有人察觉，又能怎样？
这可是神明的爱意，凡人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
真正的恐怖从来不是他杀了你，而是他让你心甘情愿地跪着活下去。
在四周涌来的祝贺声中，维兰用枯萎的眼神看了一眼黎明之石，最终还是缓缓低下头，一字一句木然念着：“感谢您的恩赐，陛下。”
他努力保持自己的表情不动声色，避免表现出任何厌恶的迹象，因为，这种反应正是伊莱想要的，“……这是我的荣幸。”
伊莱露出了一个疲惫的虚弱笑容，很多人都能看出来他今天心情很奇怪，跌宕起伏。
其实最初，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公开维兰是他私人所有物的身份，可当看到维兰对埃里克的重视之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觉得，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能明白神恩骑士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
尽管依旧隐晦，但只要目的达到了，也就够了。
也并不在意维兰的冷淡，捏起那枚耳坠后，便准备亲自为维兰戴上。
维兰没有耳洞，不过这并不成问题，马上就会有了。
当银针触碰到左耳耳垂的瞬间，一阵穿透的刺痛传来，维兰抿紧了嘴唇，疼痛尚且能忍受，他只是不习惯佩戴这样的饰品。
这耳坠只有一只，由细长的白金和黎明之石组成，长度垂至脖颈中部，转头时，蓝色宝石会随之轻轻晃动，好看是好看，却显然不适合戴头盔。
维兰心里已经打算好，等宴会一结束就把它取下来。
伊莱看出来了，所以放下手时也轻声补充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它一旦戴上，就再也取不下来了。”
维兰一怔，终于意识到这耳坠的第二层含义。
在萨兰帝国，所有奴隶的左耳都必须佩戴黑色耳钉，这是他们的身份证明。
维兰虽然也是奴隶，但他很特殊，伊莱不愿在那具身体上留下瑕疵，影响美感，因此免去了这个规矩。
可今天，终究还是出于某种不安，神明主动打破了自己的惯例。
这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荣耀，但同时，也是维兰的奴隶证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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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