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加不知道拉利尔做了什么，但罗斯放弃了带他出宫的想法，把他留在了王宫西区的宅子中。
他讨厌成为罗斯的奴隶，因为罗斯是个喜欢以嘲笑他人来取乐的精神病患者和虐待狂。
而眼下，连加是他最喜欢嘲弄的对象。
从那个晚上开始，连加遇到的每个人都会用戏谑的语调喊他唱诗班男孩，就好像留有纯洁是种非常丢人的坏事，足以被列入人生最失败事情的前三名。
他的朋友们想来安慰他，可王宫实在太大了，西区又是黑骑士团的大本营，罗斯严禁任何来自北区的奴隶踏入这里，也不允许连加迈出西区半步。
连加的活动范围被困在了这座宅邸中，他脖子上的狗链是他遇到过最奇怪的物质，看着是软的，却异常坚韧，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弄不断。
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推着那颗巨大隶石，这样才能活动位置。
和当初在维兰身边时完全不同，罗斯为他安排了大量工作，却全都是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
比如用一只底部有洞的水桶从井里打水，再倒进另一个同样漏水的水缸里，就这样循环反复直到深夜；或者把仓库里的谷物从东墙搬到西墙，第二天再原样搬回去。
每日高强度的工作，食物却少得可怜。
一天的劳作结束后，只能领到一些用粗糙黑麦和豆类制成的黑面包，以及一种用烂菜根和发臭咸肉熬煮的怪味汤。
前者比维兰的豆子饼还硬，可以砸碎王宫中能见到的大多数石头，后者则更像是加了粗盐的臭抹布水，必须捏紧鼻子才能勉强灌下去。
他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进入萨兰王宫时就已经受到了特殊待遇，即使在他们还不熟悉的那些敌对日子，维兰也从未亏待过他。
连加的日子艰难，维兰那边同样无法放松。
烙印风波后的第二天，伊莱就停掉了维兰的弑神教学，倒不是反悔，而是准备开始一场盛大的狩猎之旅，就像四年前那样。
而这一次，他点名要求维兰全程陪同。
起初维兰委婉地表达过拒绝，他剩下的寿命不足三年，不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消遣上。
但伊莱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句“笔记？”，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被迫咽了回去。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出行，伊莱几乎是大张旗鼓地想让所有人都看见，维兰的左眼已经变成了神瞳。
以及他是如何以最受宠骑士的身份，始终站在神明身侧的。
沿途的贵族和将领们纷纷隆重迎接他们的到来，投向维兰的目光复杂各异。
有人诧异，有人敬畏，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则在暗中打量，悄悄猜测着这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维兰是唯一一个会被神明帝王如此特殊对待的人。
这些夜晚，维兰依然被迫与伊莱同床共枕，但是还好，伊莱一如既往地遵守规则，只要维兰没有失误、也没有主动请求，绝不会动他一根毫毛。
但这并不意味着充当一个人形抱枕会是愉快的体验。
至少维兰很少真正安睡过，不仅因为仇人正搂着他入睡，还因为他牵挂着连加的安危。
自从罗斯抢走连加后，他想过很多方法打算将连加抢回来，可还没等付诸行动，就被伊莱强行拉进这场漫长的狩猎之旅。
三周前，拉利尔暗中寄来一封信，信上说罗斯已经不会再对连加实施酷刑了，但细碎的折磨是难免的，他们得尽快想办法营救。
这成了压在维兰心头的一块巨石。
出发后的第三个月，这场狩猎之旅终于接近尾声，明天，他们就会踏上返回萨兰帝国的道路。
这天清晨，维兰正在床边整理装束，伊莱却撑起身，从身后环抱住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双腋来到胸前，慢条斯理地替他扣好扣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慵懒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常人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
近来他的睡眠逐渐真实，有时维兰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改造了身体，夜里躺在自己身边时其实是真睡着了。
不动声色地迅速扣好剩下的衣扣，维兰语气平静：“我想出去透透气。”
言下之意，赶紧放开他。
可伊莱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下巴更舒适地抵在他的左肩上，懒洋洋地问：“要我陪你吗？”
“只是随便走走而已，不用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还陪我上山吗？”
自从初次的同眠交易后，近来这样的对话频频出现在他们之间，伊莱开始征求他的意见，而不是直接下达命令，老实说，这很诡异。
虽然是好事，但仍然诡异。
简直像是神明逐渐变得像人起来。
维兰并不是一个好猎人，他是擅长一击毙命的杀手，这种享受追逐猎物的过程对他来说极其无聊。
所以他拒绝了：“不了，明天就要回去了，在这之前我想在附近转转。”
最近的伊莱脾气也好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强求，只是扳过维兰的脸，在对视之中将两人的唇贴在一起，给了个热烈到令人窒息的深吻，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好吧，那我们晚些时候见。”
擦拭着泛红发麻的嘴唇，维兰暗暗咬牙，一刻都不想多留，踉跄着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们刚才还紧贴着的地方留下了一阵人族才有的温热，仿佛刚才趴在他背上的真是个人，这种错觉让他浑身不适。
营帐内，伊莱意犹未尽地注视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多时，伊莱就率领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了，卡洛斯被留了下来，负责照顾维兰。
作为神仆，卡洛斯本该寸步不离地侍奉他的神明，但维兰出现后，这种忠诚关系就被打破了。
更让他恼火的是，自己总被派来照顾这个落魄王子。
自从知道维兰主动引诱神明重获恩宠后，卡洛斯对他的态度更是急转直下，如果说以前还只是冷脸相待，现在简直是恨不得把厌恶写在脸上。
伊莱离开前，曾叮嘱卡洛斯带维兰去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的地方转转，再讨厌维兰，他也不能违抗神明的命令。
所以，这就是他们两个现在干站在湖边的原因。
其实对维兰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不和伊莱待在一起，哪里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只是还没享受这阵清静多久，数名黑骑士就找了过来。
领头的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枚镶嵌着暗红宝石的银盒子，恭敬递给卡洛斯：“大人，这是陛下要的东西。”
听到那个耳熟的声音时，维兰微微一怔，回过身，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兽人脸庞就闯入眼中。
是兽人的首领贝瑟尔。
三年不见，如今的贝瑟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正式进入成熟期，身形变得更加高大俊美，珍珠色的毛发润泽得像涂抹了精油。
地位也今非昔比。
三年前，他还是个地位不高的普通骑士，只是受到兽人们的拥护。
如今却已经能直接面见神仆，甚至能负责护送重要物品。
看得出来这个银盒子很不简单，卡洛斯一见到它脸色就变了，接过来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
维兰对盒子里装的东西并不好奇，因为知道伊莱迟早会让他见识的，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停留在贝瑟尔身上。
察觉到这阵视线，贝瑟尔大胆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爽朗的虚伪微笑。
维兰没有回应这个笑容，沉默移开了视线。
傍晚时分，维兰独自坐在帐篷里休息乘凉，也等待着伊莱的召见：就如同夜里一起睡觉和一日一吻的约定，共进晚餐也是他们之间雷打不动的惯例。
今天的营地格外热闹，许多路过帐篷的人都喜气洋洋，热烈讨论着陛下今晚捕获的那头极其珍稀的千目兽，听说这可是大陆第一异兽。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侍从来传话，说帝王邀请他一同观赏千目兽。
但出乎意料的是，前来迎接的人竟然是贝瑟尔。
当维兰掀开帐篷帘布时，这个高大的兽人就站在外面，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久不见。”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一个眼神清澈的鹿角少年，一个神情温顺的白兔少女，正是取代了扎尔加和巴罗夫的新副手。
但维兰比谁都清楚，能被贝瑟尔选中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如表面这般纯良。
考虑到从前的种种不快，他并不打算真的和这三人同行，主动保持了距离，“我自己可以走，不需要你们带路。”
说完，就朝着伊莱神格散发光芒的方向走去。
贝瑟尔却像块甩不掉的膏药似的立刻跟上，语气看似恭敬，却带着微妙的嘲讽。
“这怎么行？您现在可是陛下的最爱，谁不知道您融合了神明之血，都快成半个神明了，我们当然得小心伺候。”
话音刚落，维兰猛地转身，一把将他狠狠按在树干上，如果不是厚重毛发保护，这一下足以在他小腹上开出一个血洞。
维兰冷冷抬头看他：“我不需要你特地告诉我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
被这样粗暴对待，贝瑟尔却在最初的愣神后，兴奋得脸颊泛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三年了，他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维兰立即厌恶地收回手，眼中都是鄙夷，“如果你真想实现你那妄想，那就别整天追着我的背影，这只会让你更没出息。”
说这话时，锐利的目光同时扫向另外两个已经将手按在武器上的副手。
当他出手时，他们眼中的温顺便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捕食者般的莹莹碧绿凶光。
贝瑟尔也笑着叫停两人：“别冲动，黑骑士团的死神可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家伙。”
有他的命令，鹿角少年和白兔少女这才收回手。
维兰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贝瑟尔痴痴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久久不肯收回视线，“三年不见，你更迷人了。”
伊莱的宴会总是千篇一律：坐在高位的神明，底下奉承讨好的臣民，表面上君臣和谐的其乐融融景象。
当维兰走进帐篷时，看到的正是这熟悉的场景，最高位上，伊莱正向他招手，声音清晰而慵懒：“过来，小王子。”
不加掩饰的高调宠爱，让原本还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宴会瞬间静默了一瞬，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那些投向维兰的目光已经变了，充满了羡慕、嫉妒，以及毫不掩饰的讨好。
维兰的位置被安排在神明身侧，刚坐下，仆人们就端着数十个装饰华美的托盘鱼贯而入，上面陈列着这次狩猎之旅收获的奇珍异宝，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帐篷照得如同白昼。
伊莱凝视着坐在右侧的维兰：“喜欢吗？小王子。”
维兰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喜欢。”
敷衍之意再明显不过，在场众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以他们对神明帝王的了解，就算是最宠爱的心腹，敢这样说话也难逃厄运。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
然而，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伊莱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怒意。
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因为得到回应露出了愉悦的神情。
昔日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此刻却笑得像一个深情而专注的恋人……
不少人都惊恐注意到了一件事：他的目光自维兰进门之后，就再没有移开过，“你喜欢就好，我会派人把这些都送到你的小楼去。”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中，宴会继续进行。
随后他们一同去看了那传说中的千目兽，但维兰对此兴致缺缺，远不如其他人那般热衷，只是草草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
察觉到他的情绪，伊莱体贴地提前结束了宴会，然后带着他回到了他们同住的帐篷，“怎么了？你今天很心不在焉。”
连加还在王都受苦，他却在这里享乐，他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维兰垂下眼帘：“可能是累了。”
伊莱盯着他的脸看了一分钟，但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牵着他走向床榻，“那就早点休息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说话间已经坐在床边，很自然地揽过维兰的腰，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小王子，你离开你的国家多久了？”
熟悉的对话，几乎每年都会问一遍。
维兰平静回答：“十七年了。”
“都这么久了啊，十七年没回去，你应该也想念家里人了吧？”伊莱轻声说着，指尖抚过他的发梢，忽然微微一笑，“对了，我把他们都叫来了。”
……他刚才在说什么？！
这个晴天霹雳让原本兴致缺缺的维兰顿时睁大眼睛，惊恐抬起头。
烛火下，那双红瞳正带着深沉的笑意注视他。
他不是在开玩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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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