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往事

走出房间,拉利尔却没有直接回到药房。

嘱咐仆人照顾好连加后,他披上外套径直出了王宫大门,来到了罗斯的宅邸。

此时的罗斯正坐在他钟爱的绿鸢尾花园中,就着月色,悠闲品着葡萄酒。

见到这位不速之客,他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起身迎接,“看看谁来了?拉利尔,你有十年没踏进过这里了吧?”

拉利尔摘下帽子,开门见山:“如果不是为了连加,我这辈子都不会来,罗斯,你做得过火了。”

他们的语气称得上熟稔,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和罗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毕竟他们的父母认识,祖父又都是曾跟随帝王南征北战的开国将军。

但这份祖辈间的情谊并没有转化为他们的友谊,两人的关系一直不算好,从小就很少交流,彼此都看不上对方的性格。

罗斯一直不欣赏拉利尔自降身份和平民来往的自毁行为。

晃了晃酒杯,他语带讥讽:“我以前只知道你喜欢和平民打交道,怎么现在连我的奴隶都是其中一员了?该不会是家里破产就自甘堕落了?”

拉利尔同样反感罗斯高傲的姿态,“如果坚持你所谓的贵族优雅会让我变成一个没人性的混蛋,那我宁可不要。”

家道中落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这个发小却毫不留情地拿来嘲讽他。

果然,他们处不来。

暗叹口气,他正色道:“别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的失败怪到别人头上,如果你继续这样,你我都清楚,你永远不会心想事成,对那孩子好一点,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哼,说得真自大,你又知道我想要什么?”

拉利尔目光中掠过一丝近乎怜悯的神色,“你错了,我比你还了解罗斯这个人。”

说罢转身就走,不做解释,也不愿多留片刻。

而他身后,罗斯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去,仆人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斟酒,却被他猛地一把掀翻了桌子。

……

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连加睡不着。

他终于明白从前他夸维兰的白发.漂亮,维兰却气得把他扔进湖里的原因了。

因为,这就相当于对一个没有自由的奴隶说:“你的项圈真好看,和你真配!”

对维兰来说,白发是被剥夺的象征,是伊莱强行赋予的非人印记,他那么恨伊莱,又怎么可能会为此感到荣耀。

连加羞愧得把脸埋进枕头里,他都做了什么,维兰那时没有直接杀了他,他人真的太好了。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郑重地向维兰道歉。

止痛药渐渐起了效果,不知不觉中,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药物带来的放松让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一个近期内都没在梦中出现的身影也突然回来,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为此欣喜不已,在梦中追逐着自己幼年的身影,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一路奔跑,最终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橡树下,笑着牵起了一个纯白影子的手。

那个模糊的、发着微光的白色身影,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人,同时也是那颗银袖扣的主人,以及,他的王子。

形象会是这样,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毕竟他从前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

他静静地注视着树下那两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爬上树干,思绪也跟着飘回了过去。

那些和王子相处的点滴曾支撑着他熬过许多艰难时光,现在,这些回忆又回来温暖他了。

和维兰在一起是愉快的,但他从未忘记寻找王子,因为这是他们的约定。

这并不意味着维兰在他心中无足轻重,恰恰相反,王子和维兰都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甚至已经想象过,找到王子后一定要将维兰介绍给他认识。

他相信,他们三人一定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就像和维兰相遇时一样,和王子的相遇也是个意外。

那年连加五岁,生活在偏远宁静的乡下,一座几乎快要废弃的小教堂是他的家,他的家庭成员有:修女、姐姐、神父。

他们彼此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真正的亲人还要亲密。

小时候的连加身形瘦弱,在进入青春期之前,一直比同龄的孩子矮上一截,因为皮肤白,长得又清秀,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个女孩。

修女和姐姐也乐得给他穿上裙子、留起长发,将他打扮得像个漂亮娃娃。

那时的教会大多经营困难,所以各地的教会人员会定期齐聚一堂,形成一种互帮互助的关系,修女和神父也不例外,时不时就会轮流去镇上的大教会帮忙。

而这一次,修女把连加也带上了,想让他提前熟悉熟悉情况。

那是连加第一次离开乡下,尽管看不见,仍对沿途的一切充满好奇,不时伸手触摸,靠着触觉认识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他太过投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与修女走散了,在教堂里迷了路,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

教堂很大,在摸索着寻找修女的过程中,他扶着一道楼梯向上走,意外推开了一扇挂着锁、却没有真正锁上的房门。

房间里,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坐在桌前看书,正是王子,听到动静,诧异地转过头,“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连加很是不好意思:“门没锁上,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因为判断错了方向,一头撞在墙上,疼得直抽气。

而在他慌慌张张摸着墙壁找门时,一只温暖的手也突然出现,轻轻扶住了他,“你看不见?”

连加点了点头,对面人安静几秒,随后牵起他的手说:“跟我来。”

他将连加送到门口,还为他指了路,告诉他可以去神职人员聚集的福音大厅,那里会有人帮助他,“我不能走出这道门,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连加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被关着?”

王子摇摇头:“不是关着,他们是在保护我,有个坏蛋正在找我,他们只能把我藏在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就比如:一座足够偏僻的小镇教堂。

连加不懂这话背后的意思,但他记住了这个善良的陌生人。

通常他们会在教堂度过整个周末,时间很充裕,所以第二天他又来了,还给王子带了一只红蜻蜓。

“我听修女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整天闷在房间里,不会无聊吗?”

王子显然没料到会第二次看到他,皱了皱眉,当场放飞了那只红蜻蜓,并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被别人看到你出现在这里,你会有麻烦的。”

可连加觉得他很可怜,明明没病也没有残缺,却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

于是午后,他又带着自己抓的山螃蟹来了,“你帮了我,这是我的谢礼。”

王子不明白他为什么总往这里跑,一开始还想赶他走,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最终还是默许了他的存在,就当房间里没这个人。

连加的话痨性格在小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哪怕对方不回应,也能对着看书的王子有声有色地聊上一整个下午。

他的坚持有了作用,傍晚送他离开时,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里的疑问:“你不是看不见吗,那又是怎么抓到这些螃蟹的?”

一份友谊的诞生经由这里开始。

第二天一早,连加就兴冲冲地带来了他自制的捕蟹器。

“我们这的山螃蟹特别喜欢一种叫苦草的水草,你只要往瓶底放上足够多的新鲜苦草,再在瓶口做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三角口,往溪水里放一晚就行了,就像这样。”

王子听得很认真,然后问:“所以你抓它们做什么?有什么用处吗?”

连加想了一下:“可以吃啊,炸一下,味道很香的。”

“你看我这里像是有厨房的样子吗?”

“那、那也可以当宠物养!你这不是有个鱼缸吗?它们很小,不占地方的。”

“所以我还得每天给它们换水,再给它们找新鲜的水草?”

“……”

“……”

“对哦,我忘记你不能出门了……”

“……”

于是最后,因为养起来实在太麻烦,他们一起把那些山螃蟹放生了。

其实连加也有私心,他很寂寞,村子里都是比他大的孩子,王子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同龄人,所以第二周,他主动提出要陪修女一起去教堂。

等忙完之后,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王子的房间门口,可这一次,房门被锁上了。

他打不开,却没放弃,而是摸索着从隔壁空房间的阳台跳了过去。

当他轻巧地落在王子房间的阳台时,正在看书的王子被吓得不轻,“你疯了?这可是顶楼!”

他却腼腆地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绿色苔藓,“没办法,我想见你,就只能这样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和苔藓交朋友?不对,你大老远跑来,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跳楼,就只是为了给我看一盒苔藓?”

从王子疑惑的语气中能听出来,他大概觉得连加是个怪人。

不过确实很闷,想和人说话,也只能将就了。

这天连加走的时候,他纠结很久,还是开口了:“你还会再来这里吗?”

连加笑着点头:“我们是朋友,当然会来呀。”

“那以后还是走正门吧,”王子将一把钥匙放在他手心里,别扭地补充道:“要是你摔死了,就算犯人不是我,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连加惊喜不已:“这是不是说明我们成为朋友了?”

王子冷酷回答:“不,我只是不想身边发生命案而已。”

见连加失落地低下头,王子低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总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来这里,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真的吗?那我愿意!”

“笨蛋,小声点!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一个无声的约定慢慢形成,此后的每个周末,连加都会来教堂找王子聊天玩耍。

又或者给他介绍自己稀奇古怪的朋友们: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株夏末就会凋零的矢车菊。

王子很少搭话,但偶尔也会放下手中的书,安静地听连加絮絮叨叨讲述那些山间的趣闻。

顶楼不常有人来,按照王子的叮嘱,连加通常下午才会出现,正好躲过每日巡逻的大人们。

周末的见面,渐渐成了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第三周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连加变了造型,眼睛缠上了厚厚的绷带。

王子皱起眉,难得主动拉着他坐下,“你受伤了?”

连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前几天村里来了一个神医,说是能治好我的眼睛,神父就同意让他试试,可他的方法是把热好的蜂蜜浇在我眼睛上,神父吓坏了,立马把他赶走了。”

王子沉默不语,这样的烫伤,显然不是能用热好来形容的,“他这是在做什么烧烤吗?”

连加被他逗笑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蜂蜜呢,听说特别甜,早知道当时就偷吃一点了。”

他这份出乎意料的乐观,让王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现在眼睛能睁开吗?”

“不太行,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眼皮在哪,不过没关系,不影响我跟你说话。”

“算了,你还是别开口了。”

“但我嘴巴真的没受伤,”他笑着龇了龇牙,“你看,很健康对吧?”

“……”

第四周的时候,连加刚进门,就发现王子给他准备了蜂蜜,还教他怎么放在红茶里、或者抹在松饼上吃。

王子移开视线,把那些特意让人准备的甜点都推到连加面前,装作不经意地说:“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喜欢的话就都吃了吧。”

第五周的时候,他在深夜带着王子悄悄溜出房间,两人爬上了教堂最高的那棵橡树,并肩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我听姐姐说,今晚好像会有流星雨。”

明明他才是看不见的人,却在树木间灵活地爬上爬下毫无阻拦,王子感觉很不可思议,听到这话后更是欲言又止。

“所以你说有‘大事’,就是指这个?”

“对呀。”

“可你不是看不见吗?”

“小问题,你可以给我口述呀。”

“……下次我再跟着你出来,我就是傻子。”

然后第六周,他就又一次被连加带着,偷偷跑去了外面的集市,尽管出门前再三强调:“就这一次,下次我绝对不来了!”

这是王子第一次来到市集这样的地方,一切都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平时他根本出不了宫门,身边的人也总提醒他要注意仪态,不可和平民混在一起,那很粗鲁。

喧嚣的市集声扑面而来,一开始他很拘谨,甚至心生退意想掉头回去。

然后就被连加一把拽住,“来都来了,现在回去多可惜呀,走吧,我们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在连加的强行带领下,他们在集市里到处转悠。

这里靠山,各种稀奇古怪的山货琳琅满目地摆在地上,看得人眼花缭乱,叫卖声此起彼伏,卖什么的都有。

王子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就连看人扯着嗓子砍价,也能好奇地站上半天。

后来他们一起挤入人群,观看街头艺人表演魔术,连加看不见,王子就在他耳边轻声讲解。

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描述得生动极了,连加听得咯咯直笑。

表演结束后,连加用自己攒的零钱买了一袋鲜榛子,递给王子当作解说酬劳,并由衷赞美:“我觉得你有当老师的天赋。”

王子也是第一次知道榛子可以生吃,就是虫有点多,吃之前一定得仔细看清楚。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这一天他们玩得非常尽兴,夜幕降临,连加又拉着王子去了教堂后面的森林,将剩下的榛子投喂给他交到的新朋友:住在高树上的松鼠一家。

毕竟他之前能指着一块苔藓说这是他朋友,所以王子已经对他到处交朋友的行为麻木了。

甚至觉得,松鼠也不是不行,至少会喘气,至少还会动。

他们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王子的外套不小心被树枝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他本想直接扔掉这件衣服,连加却觉得太浪费了,于是让他先回屋里等着,自己则准备跑去找针线。

王子有些意外:“你还会缝衣服?”

他拍着胸脯:“当然会了,盲人也是要生活的,只不过有点丑就是了。”

说完,展示着膝盖上的补丁,果然针脚歪歪扭扭,丑得十分醒目,显然不是有点丑的程度。

王子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笑了出来,宫廷教师曾多次教导他,王族应当隐藏情绪,不能让人轻易看穿,于是连忙板起脸,恢复严肃。

然而这个晚上,他却没有阻止连加在自己的衣服上留下同样的杰作。

第七周,这次是神父带着连加一起去教堂,而且不知为什么,这次要住上整整五天。

小镇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人们足不出户,躲在家里,和一周前热闹熙攘的景象完全不同。

连加好奇询问神父发生什么事了,神父摸了摸他的头,望着远方叹气,“战争要开始了。”

连加不懂什么是战争,但他能感觉到,周围每个人都在为这件事发愁,连王子也不例外。

连加去找他的时候,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一看就是没睡好。

也忧心忡忡,语气疲惫:“抱歉,这周我有事,不能陪你了。”

他这样的状态让连加非常担心,想到每次自己睡不好做噩梦的时候,修女就会在他床头挂山葫芦根,于是他二话不说,特意跑去野地现挖了一根,连夜给王子送去。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呻.吟声,慌忙推门进去,王子正痛苦蜷缩在床上,被噩梦折磨得浑身发抖。

连加一下子慌了神,想也没想就爬上床,紧紧抱住王子,将他唤醒。

从噩梦中惊醒的王子睁开眼睛,当看到床上的连加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差点惊得摔下床去。

等终于回神,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抓住连加的双肩,表情异常严肃:“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睡在一起,但我会对你负责的,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来接你!”

连加一头雾水,也不懂附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附则?”

王子忽然脸红了,磕磕巴巴地解释:“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的父亲母亲睡在一起,而他们是夫妻,现在我们睡在一起,那我也会对你负责,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连加更蒙了,“……王妃?等一下,你是王子?可我是男的啊,男的也能当王妃吗?”

王子愣了:“你是男的?”

连加点头:“嗯,男的。”

王子显然无法接受这件事,“但、但是你留着长发,还总是穿着修女的裙子……而且长得也很可爱……”

见他不信,连加干脆抓着他的手往某处一放,咧嘴一笑,“喏,这下信了吧?”

王子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气得脸色通红,连手指都在哆嗦,“你!你都让我摸了什么?!”

连加不懂王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和村里的大孩子们有时还会比赛谁尿得更远呢。

但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也伸手往对方相同的位置抓了一把。

“这下没问题了吧?你摸了我,我也摸了你,你不用担心我吃亏。”

在他出手的瞬间,王子整个人都石化了,然后连加就被一脚踹下了床。

王子裹紧被子,声音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下去!在我原谅你之前!不准上床!”

后来,王子在床的这头花了半小时才接受连加是个男人的事实。

连加也花了半小时,在床的另一头消化了对方是个王子的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和一个王子做朋友,而且这和书上的王子有点不太一样,“可你没有骑着白马,也没有戴着王冠,身后也没有成群的仆人啊。”

王子从被子里探出头,用一种关爱笨蛋的眼神看他,“我现在是躲在这里,除了你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再说了,谁规定王子一定要那样?”

对外,他现在的身份是来教堂祈福的商人儿子。

连加没有多想这份躲避背后的含义,而且说真的,就算王子不是王子,他也一样喜欢他,想和他做朋友。

他扑在被子上,好奇地戳着里面鼓成一团的某个人,“被子里不闷吗?我好无聊,你都不跟我聊天。”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准和我说话,也不准压在我身上,我还没原谅你!”

“可你不是都让我上床了吗?”

“……闭嘴!”

这一晚,连加没有回去,王子问为什么,连加便拉着他一起躺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这样如果你又做噩梦,我就能第一个发现并叫醒你了。”

王子的脸又红了,但没有拒绝。

在不肯承认的内心深处,他确实想有人陪着,不想孤单一人待在这里。

只是要约法三章。

他至今心有余悸:“你想留下也可以,但绝对不能再碰我的……我那里。”

“那里?”连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哪里?”

“……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哦!你是说——”

赶在他脱口而出前,王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又羞又恼,“你就不能有点羞耻心吗?!”

“羞耻心是什么?”连加没上过学,是真的不知道。

“闭嘴,安静睡觉!”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连加都会避开越来越严的巡逻,悄悄来到王子的房间,睡在他身边。

每当王子被噩梦惊醒,连加就会轻轻抱住他,低声安慰,直到他不再发抖。

王子经常梦到自己的家人死去,这让他很难睡好,人也一天天瘦了下去。

第五天很快到了,在回去之前,连加想让他心情好一些,就拉着他又一次爬上了那棵熟悉的大橡树。

在枝头高处,他掏出一把小刀,在树干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姐姐教我的祈福方法,在树上刻上你的名字,你的烦恼就能随风飘走了。”

王子摸着那歪斜的刻字,低声念出他的名字,“艾恩……”

没有拒绝,王子也接过小刀,在一旁工整刻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挨得那么近,在橘红晚霞中彼此依偎。

夕阳缓缓沉落,远方传来神父呼唤连加的声音,他该走了。

可还没等他们好好道别,一队从王都赶来的骑士就急匆匆找到了这里,语气焦虑地请求王子跟他们离开,“殿下,陛下命令我们立刻带您回去!”

王子害怕那些噩梦成真,但也知道躲避是没有用的,离开之前,他只想好好和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告别,于是请骑士们稍等片刻。

连加非常担心他,那么乐观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叹气:“如果我的眼睛能看见,我也想成为一名骑士。”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因为书上都是骑士保护王子和公主啊。”

这一次,王子在微风中安静了几秒,随后笑了。

他不再被那些繁琐的王族规矩束缚,因为在朋友面前,不需要任何隐藏,而这,正是连加教会他的。

握住了连加的手,他郑重开口:“笨蛋,我不需要你保护,你是我的国民,更是我的朋友,应该我来保护你才对。”

这话太像是永别了,连加心里一阵发酸,紧紧回握住王子的手,“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王子的语气异常坚定:“一定会的。”

连加忍不住上前拥抱了他,强忍着眼泪说:“那就约好了,等我眼睛好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去找你。”

临别之前,王子解下一枚银袖扣,亲手放在连加的掌心。

这天以后,王子就被带走了,后来连加又去了好几次教堂,在那棵约定的大橡树下从天黑等到天亮,但那个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半年后,当他再次听到关于王子的消息时,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当场晕倒的噩耗:他们的国家遭到了攻打,敌军包围了王都,而这已经是五个月前的事了。

他焦急地向大人们打听王子的下落,但高层的事,普通人又怎么会清楚?

唯一能听到的说法是:国家的王子仍然留在王宫。

这个消息让连加悲痛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也是从这天起,一颗想成为骑士保护重要之人的种子被埋入他心底,并在数年后生根发芽,让他毅然追随着一队路过的光明骑士,离开了这座小山村。

五岁的维兰还是性格健全只是有点傲娇的正常人,是被掳到萨兰帝国后才被迫变得冷漠残酷的。

然后连加也改过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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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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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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