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加本该移开视线的。
因为无意中撞见了好友的秘密。
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维兰和仇人如此亲密。
维兰昨晚一夜未归,也不像往常那样,会有仆人来小楼说明情况,他等到次日清晨实在不放心,就出来寻找。
然而始终没想过,会撞见这一幕。
虽然因为角度问题,他看到的基本是伊莱的背影,但是也能清晰看到维兰和伊莱近乎拥抱的动作。
这些日子以来的异样非人气息,一下就得到了答案,他却没有丝毫成功解题的喜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甚至感觉喘不过气来,难以呼吸,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呈现线条化。
他不懂这种窒息感的源头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发生这种事是不正确的,以及,奇怪。
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维兰,那个总是一脸冷漠、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维兰,现在却那么温顺,几乎像只绵羊。
更刺眼的是伊莱的用意。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毫不掩饰他用近乎玩弄的姿态掌控着维兰的一切,也知道远处的他能看到这一切。
连加终于踉跄后退,转身逃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维兰,也不想让维兰知道自己看到了刚刚的事。
可除了小楼,他无处可去。
最终,他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拉利尔见他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吃了一惊,而他看着眼前这第二个和维兰熟悉的存在,鬼使神差的,忽然就直直地问出了口:
“拉利尔,你知道他们……维兰和帝王是什么关系吗?”
这个问题似乎比他的异常更加吓人,因为他看到拉利尔正用困惑的眼神扫视着自己,最后,只是叹着气放下茶杯,“你什么都不懂。”
同样的话,维兰也说过,不知何故,连加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他靠墙泄气道:“我不理解,如果你肯花上几分钟解释,我想我就能懂了,为什么你们总爱自说自话,把我当作傻子来看,明明说清楚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们?”拉利尔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
“不止是你,维兰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拉利尔抬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可随后就像是意识到什么,面上露出不忍,“回去吧连加,睡个好觉,然后忘记今晚的话。”
“可我想弄清楚……”话没说完,就被一根手指堵住嘴唇。
拉利尔的眼神那么复杂,有怜悯、悲伤、麻木,更多的,连加读不懂,但能意识到,那是一些以蓝色为基调的忧郁情绪。
“别怪罪我的隐瞒,我……我只是不想把一些宝贵的特质打碎。”拉利尔眼神悲伤,“也别责怪维兰,他已经用尽全力去反抗了。”他很强,可伊莱更强。
连加沉默地听着。
“事实上,我和维兰都很高兴你不懂,你也不懂这份‘不懂’有多难得。”
连加终于能说上话了:“维兰也不希望我知道吗?”
拉利尔慈爱看他:“我想他早就给过你答案了。”
是这样的,维兰从不准许别人窥探他的内心。
连加颓然垂下手。
回去的路上,连加还在思考着如何走进维兰封闭的内心,他不能否认,他现在喜欢上了维兰,但这并不是主仆的喜欢,而是渴望和维兰成为朋友。
有些时候他觉得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可维兰充满了不确定性,时远时近,不可捉摸。
有时候他能碰到这个人的肩膀,他们并肩而立,就像世上只剩下彼此那样信任着对方,有时候却又太遥远了,只能抬头仰望着一双干净的鞋底,旁边还总有位讨厌的神明。
他想得太入神,全然没注意周围的情况,当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撞飞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被一群黑骑士包围了。
是罗斯的人。
三年过去,罗斯依然明艳动人,今天的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白色披风制服,长发用黑缎带束成低马尾,红水晶耳坠在阳光下透着耀眼光泽。
和维兰不同,他不会浪费自己的脸,向来懂得如何最大化自己的美貌优势。
此刻,那张雌雄莫辨的脸正皱眉看着连加,一方面,不知道这个平时总是一脸傻乐的奴隶今天怎么拉长个脸,像家里死了人。
另一方面也暗自诧异连加的巨力,他的部下明明是去找茬的,结果却被直接撞飞了十多米远,现在都不省人事。
其他人为此很不满,包围了连加,挑衅地推搡着,“走路小心点,贱民!”
刻意抬高的声调引来路过黑骑士们的窃笑,这里是通往中殿的长桥,来往人群很多,不止有黑骑士,还有卫兵、宫仆、奴隶,现在都好奇地停下脚步。
其中一些人认出了连加,对视一眼,当即掩护着某人悄悄朝着小楼的方向跑去。
罗斯的忠诚部下佩罗莱走近,嘲笑着扫视连加,“这不是维兰大人的小狗吗?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主人没给你系好绳?哦对了,他应该没这闲心,维兰大人最近正忙着对上面摇尾乞怜呢。”
尽管佩罗莱刚说完这话,就立即被周围人用不赞同的眼神制止,可已经晚了,连加听得清清楚楚。
他被羞辱无所谓,但他不能忍受维兰被侮辱!
身体率先作出反应,连加自己都没察觉何时抽出了夜雪,等回过神来,仅是击出的剑柄就将佩罗莱击飞出数米之外,摔坐在地上震惊看他。
其他人见状,立即准备一拥而上,还好罗斯敏锐地察觉到连加状态不对,及时挡在两拨人的中间。
可刚喝退了部下,仓促格挡的长剑便被碰撞出刺耳声响。
夜雪是世间最硬的物质制造,使用者又是天生神力,两者结合,威力巨大,一下就震断了罗斯那把还未出鞘的祖传名剑。
此时他们身在长桥之上,剑尖转瞬就掉下了万丈高空。
罗斯怔怔看着手中的断剑,刚才他甚至没来得及拔剑……
再次抬起头时,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经阴沉如水,“所以,这是你要跟我开始一场游戏的意思?”
被断剑的羞辱让他怒火中烧,而被一个奴隶挑衅则是他的骄傲最不能容忍的!
他接住部下抛来的新剑,“这是我这一生中受过最大的侮辱,贱民,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连加至今也不知道“游戏”的真正含义,在这方面,维兰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忘记了最初的警告,没有及时停手。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他了,他能和维兰打成平手,也不会害怕战力差不多的罗斯。
他很快就和罗斯快速过招多次,两人的招数底蕴是相同的,一时间谁也不落下风,罗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可连加不常待在王都,并不知道他们的奴隶证明,其实不只是一个装饰品。
当罗斯的部下格利开始摇动一个特殊银铃铛时,附近百米距离内的奴隶们立即都痛苦捂着耳朵发出尖叫,他们的大脑在剧颤,难以形容的痛苦正从头部开始蔓延至全身。
连加的身体因此晃了一下,但很快就摇头摆脱,继续攻击。
格利见状,转身命令众人摇动更多银铃铛,一些承受力弱的奴隶已经口吐白沫晕倒,还神志清晰的奴隶承受不住,一个个尖叫发疯着冲向栏杆,翻身从长桥一跃而下,摔成肉泥。
突如其来的死亡震惊了连加,他迅速转身,想拽住最后一个跳下的奴隶,却在露出防御空隙的那一瞬间被罗斯一剑穿透心脏。
连加懊悔不已,但不是懊恼自己被卑鄙的偷袭了,而是他的手与对方失之交臂。
就差一点点,他就能救下那个人了……
这一幕让观战的黑骑士们都惊呆了,这家伙怎么回事,心脏都被开了个洞,血染红了半个身体,居然还不倒下?
偷袭总比败给一个奴隶强,罗斯从不介意过程,黑骑士不是光明骑士,他们没有所谓的骑士条约,他只想要胜利的结果。
等维兰听到消息赶来时,决斗已经结束了,他正好看到血迹斑斑的连加落败,被罗斯踩在已经被毁坏的长桥地面上。
作为游戏胜者,罗斯的要求很简单。
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冰的维兰,冷笑着对连加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如果不是那些偷袭和阴招,连加绝对不会输给罗斯,但现在的事实是,他确实败了。
输家要绝对服从赢家的一个要求,所以很快,连加就被架了起来,他感到冰冷的金属箍住了他的脖子,项圈落锁的“咔嗒”声响起时,一股灼热的羞耻感也从心底涌起,烧得他脸颊发烫。
他们居然给他戴上项圈……
“来吧,小狗,”罗斯嗤笑着,拽动锁链带他离开,“今天开始你属于我了。”
连加无法理解,本能地抓住项圈想将它扯断,“凭什么?”
罗斯闻言,扬了扬眉,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奇怪物种,“你不知道‘游戏’?你甚至可以用这个方法获得自由,因为游戏规则就是胜者是绝对的。”
维兰死死盯着这一幕,却无能为力。
游戏是伊莱制定的,任何人都无法反抗,而很显然,现在的罗斯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和他开始一场新游戏把连加让出来的。
为了惹怒他,还特意当着他的面,招摇地给连加套上项圈。
他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语气开口:“连加,不要反抗。”
反抗意味着违反游戏规则,严重的话会被直接处死。
不要死,活下去,他会想办法接他回来的。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听到维兰声音的瞬间,连加就停下了所有挣扎。
他很羞愧,深深垂下头,甚至不敢和维兰对视,他辜负了维兰的信任,又违背了他们的约定,维兰心中却只有对他的担忧……
他太失败了……
最终,连加还是被罗斯拖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