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奴隶的第二年，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游历了整个廖拉大陆。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从前的连加被局限于乡野和狭小的骑士团分部，从未想过，原来世界是如此辽阔，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不是看书就能体会到的，书本不会告诉他从几百米的悬崖跳下时心脏跳得有多快，不会让他知道在巨大蘑菇下躲雨时他们小得像蚂蚁，也不会让他了解冰川竟比水晶更透亮，他们行走其中，就像走在一个镜子世界。
而他无比庆幸，陪自己经历这一切的人，是维兰。
这年七月，他们一起度过了第二个生日，然后连加得知了一件可怕的事：维兰竟然完全不庆祝生日。
听说这件事时，连加很震惊，“我知道现在问这个很不合时宜，但你……一次都没吃过自己的生日蛋糕吗？”
就算他生活在贫穷的乡野，可生日也是特殊的，修女会排除万难，亲手制作一些香甜美味的树莓蛋糕。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维兰不理解，王室的生日比起庆祝，更像是社交宴会，而他不会在那种场合当个贪吃的孩子，也不喜欢参与，“再说了，我不喜欢甜食。”
但连加听不进去，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是极度同情的。
在他开口让这个白痴放弃任何无意义举动前，对方已经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等我！我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他很准时，一小时后，维兰就看到他单手托着一个巨大的树莓蛋糕走上楼来，满怀期待地放在自己面前。
树莓是连加家乡的特产，他喜欢这种红红的小浆果，生日蛋糕对他来说就是树莓蛋糕，“我尽量少放糖了，就算不能吃甜也不影响。”
维兰的表情难以形容，这么大的蛋糕，几乎像个马车轮子，他是怎么在一个小时内做出来的？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一只傻狗期待的目光中，默默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半分钟的安静过后：“还行，不是很甜。”
相较于维兰过往的言论，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连加笑了，手掌支着下巴，刚想说什么，维兰就扔来一把新叉子，“今天也是你生日吧。”
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它很大，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连加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最终，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小镇，他们一起吃完了这个树莓蛋糕。
不知不觉，在他们的相处中，逃跑的计划和预言的命运已经被抛之脑后，连加想变强的原因也逐渐单一：除了保护他人，就只是为了能与维兰尽情战斗。
当他们对战训练时，连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被维兰所吸引，这样的战斗总是让他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维兰是最好的老师和陪练，很多时候更是他衡量自己的标尺，在遇到维兰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强大的一天。
从敌对到信任，从仇恨走向合作，他们互相陪伴，在战场上将性命交给对方，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对视就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想法。
默契逐渐主导这段关系，而他们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连加不懂复杂的权谋和人心，却能敏锐察觉维兰的情绪，他看似迟钝，却从不计较维兰的敌意和冷漠，也深藏敏锐，怜悯存在于心，却不会表现出来，始终给维兰保留尊严。
以及比起怜悯，那更多的其实是敬佩：没有多少人能在被丢入地狱后还不发疯，而维兰做到了。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内心深处，连加为此产生骄傲：他敢打赌，世上没人能比他更懂维兰。
成为奴隶的第三年，连加还在第二境界徘徊，但已经能独立完成大多数任务。
他的存在不再是累赘，很多时候他们背对背迎敌，配合得那么好，没有一次任务是失败的，效率高到让整个黑骑士团都为之侧目。
在不愿承认的某些方面，维兰感激卡洛斯对此不加干预，继续让他和连加搭档，也猜测并警惕着伊莱暧昧不明的态度。
这两年他鲜少留在王宫，伊莱似乎也遗忘了他，只有汇报任务时他们才会见面。
而因为任务成功，除了例行公事般的治疗，伊莱不会做任何事情，治完就挥挥手让他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他们似乎变成了普通的君臣关系。
可维兰深知伊莱不会这么宽容，这似乎又是一场暴风雨前的平静，也许不久后伊莱就会撕碎伪装，但在此之前，他只能煎熬等待着风暴的到来。
和从前一样，他讨厌见到伊莱，而随着和连加相处的时间增加，被那毫不保留的温暖包围，这种厌恶愈发加深了，让他每次踏入神殿时都感到胃部不适。
比起留在华丽冰冷的王宫，他更愿意和连加在荒野露宿，抬头就能看到星空。
有时很难形容以及想象，但有了连加的陪伴后，出任务这件苦差事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有时候他甚至享受它们，嗯，虽然只是一点点。
和连加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维兰也越来越欣赏连加独特的战斗方式：在战场上拥有野兽般的直觉，能提前嗅到危险。
他必须承认，这种直觉帮助了他很多。
尽管连加是个冲动的笨蛋，这点也是和从前一样。
就比如上个月发生的那件事：任务圆满结束，他们回程时路过一处毛茸茸的巨型蒲公英山谷，连加开心得就像是看到糖果王国的贪吃孩子，当即拉着维兰跳了下去。
那种感觉就像跳上蹦床，但更柔软也更温暖，维兰花了好长时间才从蒲公英垫子上爬起来，气得用手指着他，斥责他的莽撞。
“我差点就和你一起跳崖了！你不能确定山谷底部也有蒲公英，而且我讨厌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连加却反拉住那只手，下一刻将他再次拉入蒲公英的包围中，在白毛中打滚，笑着带他去触碰那些白乎乎的柔软种子，“可是你看，它们摸起来就像猫尾巴一样舒服。”
……算了，和笨蛋果然不能正常沟通。
这年十二月，维兰托人打造的龙鳞剑终于完成，有觅龙的黑鳞做底，这应该是世上最硬的剑了，他将它交给了连加，“给它取个名字吧。”
连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维兰冒着生命危险取鳞是为了给自己锻剑！
他感动得不行，可依稀记得觅龙是吃屎长大的，“呃？屎壳郎之剑？”
话音刚落，就被维兰黑着脸一拳砸在后腰上，“换一个。”
连加想了很久，忽然转头看了一眼维兰的眼睛，然后笑着决定了，“那就叫夜雪吧。”
只要不叫屎壳郎之剑，维兰都没意见。
入夜，当他们在二楼楼梯分开时，连加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维兰，然后红着脸递来一个小巧的琥珀吊坠，“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维兰低头看去，琥珀中还包裹着一个精致的粉白贝壳，正是龙域才有的特殊品种。
他是怎么找到这种稀有大小的？不对，他什么时候找的？自己怎么完全没印象？
这是能佩在剑上的吊坠，之前连加也送给维兰一个，但太脆弱，第二次出任务就碎掉了。
所以这次，他特意用琥珀加固了。
维兰没说什么，收下就上楼了，连加还以为他不喜欢，惴惴不安地想了一整夜，可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大厅时，当维兰下楼，他在那把佩剑上看到了它。
“你在傻笑什么？”维兰皱眉看着连加。
成为奴隶的第四年，他们的关系已经默契得不可思议。
出了这么多次任务，现在的连加喜欢为他们的旅行亲自制作食物，尽管维兰有时会抱怨：“你把我的胃养得太好了。”
但他还是喜欢偷看维兰吃下自己的食物时，眼底闪过那一丝小小光亮的瞬间。
有时，他们会并排坐在长满柔软芦花的山坡上，沉默地凝视着地平线上燃烧的红橙色落日。
当夜幕降临，连加站起身看向维兰，无需言语，一只微凉的手就已经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借助他的力量稳稳站起。
就像习惯空气一样，四年来的朝夕相处，维兰习惯了连加的存在，这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他还是讨厌连加软弱，但又允许它们存在，不再像以前一样强硬纠正。
有时他会靠在三楼阳台的阴影里，看着连加在花田里和往来的人们打招呼，露出那种毫无阴霾的天真笑容。
阳光穿透树影，斑驳地落在那张脸上，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连加的眼睛很特别，它们非常亮，对视时仿佛在发光，就算在黑夜中也亮得不可思议，又那么清透干净，好像所有烦恼都不能在上面停留一秒。
维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并不想让这一切都被毁了。
他不再抗拒连加的陪伴，神奇的是，当知道连加就在身边时，他的梦魇逐渐减少，阴影仍然存在，却不再困扰他。
最近他几乎恢复了过去的睡眠，溺水的窒息感很少再来侵扰，虽然不曾说出口，但他心中为此感激着。
这年七月，维兰带连加去了那片他们曾刻意绕开的海域，那片蛰伏着伊莱前宠物的深海。
指着那座从幽暗海水中缓缓升起的庞大阴影，维兰看向连加，“给我看看你的实力，了结它。”
连加有些迟疑，“不是说它是帝王的宠物，需要避开吗？”
“它快老死了，你不杀它，它下个月也会死，还不如让它走得更有意义。”
连加便不再犹豫，让维兰退到安全领域后，自己独自站在悬崖边缘，坦然迎接海怪的降临。
他跃起时，海怪伸出的触须瞬间拍碎了半座悬崖，他却不慌不忙，就势入水，潜入深处，咸腥的海水灌进鼻腔，他脑中却只有维兰的每一句指导。
它们就像刻进他灵魂一样清晰。
半小时后，战斗结束，当夜雪斩断海怪藏在深海中的脊椎时，一切都归于沉寂。
时间仿佛凝固，连加站在被鲜血染红的海面上，抬起头，恰好对上维兰投来的目光，然后清晰看到，那双眼睛第一次为他燃起星火的亮光。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当一切都结束时，维兰为他感到骄傲的那一刻。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连加突然意识到这双曾经连剑都握不稳的手，如今竟能劈开惊涛骇浪。
而这，都是维兰造就的。
仅仅只用了四年时间，连加就达到了他十年的成就，维兰的目光有些失焦，四年过去，前方终于不再是终年迷雾笼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尽管微弱，可仍旧存在。
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质疑预言的真假了，连加无疑就是他要找的人，“你的进步超出我的预期，但是王宫那边已经开始警惕我们了，在真正开战那天，我需要你藏好这份力量。”
八月，他们回到王宫，果然没人提起那只海怪的消失，毕竟，那已经是神明抛弃不要的东西了。
中殿的人看着前来提交资料的维兰，眼神中难得带上了一丝怜悯。
这三年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伊莱与维兰的关系日渐疏远，他们聚少离多，很少一起出现，去年的赏雪月，维兰甚至没被强制留在王宫。
所有人都在私下猜测，他会不会是下一个被抛弃的宠物？
毋庸置疑的是，那只海怪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维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段时间黑骑士团那些残星又在蠢蠢欲动了，他们都在等待，等待他真正失宠的那一刻将他撕成碎片。
硝烟在无声弥漫，暗流涌动的压抑气氛就连迟钝的连加都有所察觉，所以当晚，当他们在楼梯分别时，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无比认真地作出承诺。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离开这个病态的国家。”
看着那双严肃的眼睛，维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他只是安静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然而，却没有立即进房间，而是停在了房间门口。
掌心还留有连加的温暖，就像阳光一样舒适，他在黑暗中怔立了很久。
终于回过神，他沉默地推门而入，却没有直接休息，而是等连加睡着后，在黑暗中轻轻脱下了沉重的黑甲，换上黑骑士团的常服。
最后，去了神台。
一看到他，卡洛斯的脸就拉下来了，“站住，陛下没有召见你。”
维兰声音平静，如实回答：“我有要事。”
卡洛斯还想阻拦，神殿深处却传来了许可，他在维兰踏上神台的高梯时就察觉到了，“让他进来。”
在卡洛斯鄙夷的视线中，维兰穿过空旷冰冷的神殿长廊。
月光如轻纱倾泻而下，伊莱正斜倚在玫瑰露台边上，指间优雅晃动着一杯如血的红酒。
他抬眸看着主动上门的维兰，并没有太意外，“你来做什么？”
“教我杀神的方法。”维兰简洁回答。
在恶神投来的玩味目光中，他平静道：“只要你同意，从今晚开始，我就属于你，不再需要一场游戏。”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毕竟因为连加的捣乱，伊莱已经三年不曾拥有过他的小宠物了，可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答应。
比起温存，他更想看到维兰为难，“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蠢事？”
他挑剔的目光扫视着维兰包裹严实的身体，“而且如我所见，你甚至没有一点诚意。”
维兰没说话，但片刻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需要诚意？
可以，他给！
他大步走来，在伊莱面前站定后伸出手，却不是去碰那酒杯，而是猛地攥住了伊莱华贵衣袍的前领，力量大到让布料扭曲变形。
在伊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瞬间，他踮起脚尖仰起头，近乎粗暴地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压在了对方的唇上。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野兽般野蛮，更像是一场宣战。
伊莱的身体瞬间僵住，月光下，那双永远掌控一切的红瞳里，第一次清晰闪过了难以置信的愕然。
这是维兰的初吻。
也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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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