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连加第二次感受到如此深切的绝望。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被扔到深坑,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何会如此残酷。
苦涩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无力跪下,双拳捶打地面,对所有的惨剧都无能为力。
而现在,他也即将成为惨剧的一员。
可就在士兵的铁锹即将拍上他后脑的前一刻,维兰却以惊人的速度冲来挡在了他身前,“滚开!别碰他!”
有了这场正在进行时的前车之鉴,士兵们都不敢碰维兰一根手指头,手中的工具硬生生僵在半空。
他们很为难,然后,都被骤降的气温冻得面色发白。
不用看,维兰也知道是哪里在降温。
可他不能退缩,他找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在今天遇到了这个人,不管怎样,就算忤逆伊莱,他也要保住连加的命!
“看来我的骑士对这群奴隶格外上心啊。”伊莱温柔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那对幽深红瞳直直望向维兰,薄唇轻启,下了不容违抗的命令:“过来。”
维兰硬着头皮,没有动作,“陛下,请允许我留下他。”
话音落地的瞬间,死寂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在场众人都被他大胆违抗帝王命令的行为吓得动也不敢动,生怕引火烧身,一旁的神仆也投来不赞同的眼神。
死寂中,伊莱打量维兰片刻,忽然轻笑出声:“你还是第一次这么惹怒我。”
谁都知道,笑着的帝王是最可怕的。
一滴冷汗缓缓从维兰的额头滑落,可他仍然不肯退缩。
此时的连加也很迷茫,这个黑骑士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三番两次地要帮助他?
就在这时,伊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东西,上下扫视着连加,最终停在他已经恢复原色的眼睛和黑发上。
“你是卡塔斯人?”
原来是这样,他理解他的小宠物为什么想留下这只下等生物了。
……
夜色深沉,营地扎起了数十个巨大白帐篷。
最大的那个帐篷内,此刻,维兰正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到现在都感到不可思议,伊莱竟然真的放过了连加,只是在转身时淡淡命令他半小时后前来觐见。
在维兰还小的时候,他就深刻领教过这位皇帝的喜怒无常和残忍,也为自己的不服从付出过无数惨痛代价。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地狱,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挺过去。
王座上的伊莱慵懒地倚着扶手,左手撑着侧脸,一对魅惑红瞳漫不经心地俯视着跪在下方的维兰。
烛光洒落,为他银白的长发镀上一层浅淡的暖光。
这位北方大陆的统治者今夜只是在狩猎途中偶然路过,听说维兰就在附近,便来了。
主人想见宠物,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令人意外的是,没有提及连加以及今夜的混乱情况,伊莱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任务完成了?”
咽下喉咙里的紧绷,维兰小心解下腰间的人头,“是的,陛下。”
看着老先知干瘪的头颅,伊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不尊重我,我让他为我做事,他却再三拒绝,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带他过来了,看吧,忤逆我的下场就是这样。”
说话间,眸光微移,看向了维兰,“所以小宠物,你应该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吧?”
被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注视就像被深渊凝视,骨髓都会在一瞬间结冰冷冻。
维兰不动声色地摇头,“我不会做陛下没有下令的事。”
“陛下?我说过的,当我们独处时你该叫我什么?”
维兰这才察觉,帐篷内的护卫和仆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下,他再次感觉喉咙发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想逃的冲动在脑海中反复回旋,但是最终,都被理智压下了。
他垂下头,叫出了那个让他觉得无比耻辱的词,“……主人。”
伊莱满意笑了,维兰是他的骑士,更多时候是一把剑,为他除去所有不顺眼的人,他十岁时就在做这样的刺客工作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很好。
但有些时候,他只是帝王的玩具,一个可以随时玩弄或者丢弃的玩具。
“是吗?那就好,你一直是我最杰出的骑士,我不想失去你。”
伊莱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忽然勾了勾手指,“过来。”
维兰沉默起身,顺从地走到他面前,垂头站着。
“乖孩子。”伊莱伸手,指尖沿着冰冷黑甲缓缓游走。
再坚硬的黑甲在他手中都恍若无物,它们接连破碎,堆叠在维兰脚边。
维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被召见的时候,仆人曾经建议他换下盔甲,不要穿着带有血臭的盔甲去见帝王,但他还是穿着来了,就是不想这种事发生。
而现在,伊莱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让他瞬间清醒,于是,强忍不适停在原地,任由面甲也被拆解。
当面甲落下,最先引起注意的是一对阴郁冰冷的黑眸,然而它们却是镶嵌在一张秀气至极的苍白脸庞上。
面甲下的真面目出人意料,有着和残忍杀人犯非常不匹配的漂亮容貌,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议,不像骑士,更像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少爷。
因为常年身着铁甲,他的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非人的苍白,脖颈与手腕处的淡青血管清晰可见纹理走向。
和伊莱一样,他也是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只不过是利落且更方便行动的短发。
也更适合他,削弱了秀丽容貌带来的柔弱感,增添了几分少年英气。
这就是他披甲行动的原因之一,这张脸并不适合出现在战场。
而现在,他只剩单薄的里衣,伊莱的手指却不曾停下,慢条斯理地抚上他衬衫的衣领。
一颗又一颗,挑开了衣扣……
脑海中瞬间涌上无数屈辱画面,到了这一步,维兰终于还是没忍住。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他一把抓住了伊莱的手腕,“陛下……”
“我说过的,你不该这么称呼我。”伊莱反手握住维兰冰凉的手指,在那只苍白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很想你,别这么紧张,我什么都不会做,这只是一项小检查而已。”
“检查?”
“你是我宝贵的财产,我得确认我的财产是否有损失。”
伊莱微笑着示意他松手,“我不想每次都得在打断你的骨头后才得到一些顺从。”
一直以来,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同时也是优雅的暴虐者,任何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是能随意取夺的。
只因为他可以这么做,他能这么做。
被那毫无温度的唇亲吻,维兰不适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优秀的自制力压制,几乎要干呕出来。
他本该是一名优秀的战士,可这霸道任性的暴君却只把他当作玩物,肆意玩弄,以他的不甘和仇恨取乐。
但是最终,他还是松开了伊莱的手腕,不过,也没让那只手继续没完成的事情。
在伊莱玩味的眼神中,他眼眸低垂,“这点小事不必劳烦主人,我自己脱。”
衣物尽数滑落,他耻辱地**站在烛光中,而对面的帝王则依旧衣冠楚楚,连袖口的金线都一丝不苟。
伊莱欣赏着眼前一览无余的美景,冰冷的指尖缓慢划过那具瘦削美丽的身体,刺骨的冷意让苍白的皮肤立即泛起细小的颗粒。
这是伊莱特殊的体质,他天生没有任何温度,冷到极点,就连触碰物体时也会凝结出霜花。
事实上,他本可以控制这种寒意,但从未控制过,毕竟他的小宠物很强悍,也足够坚韧,不会因为这些小折磨就被玩坏。
手指顺着形状漂亮的锁骨一路缓缓下落,在左臂的箭伤位置停下,伊莱轻声开口:“这里有了新的伤痕。”
维兰眉头紧皱,“我很抱歉。”
“你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你是我最优秀的骑士,这伤痕是你荣耀的证明。”
话虽如此,手指却猛地捅入伤口之中残酷搅动着。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维兰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当发现伊莱正在玩味注视他面庞的一切变化后,立即就咬紧牙关不肯吭声。
等伊莱不紧不慢地取出箭头,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便神奇的完全愈合,连一丝伤痕都没留下,“不过,我不喜欢它在你身上。”
尤其是不喜欢别人在他的所有物上留下印记。
从很久以前开始,伊莱就不喜欢维兰身上有伤口,每次如果发现,就会折磨他一番,再治愈他。
对于神明来说,收拾这烂摊子很容易,尽管治疗过程会给维兰带来巨大的痛苦。
维兰压下心中的厌恶和杀意。
即使已经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其余的伤痕,伊莱也没有收回手,指尖仍在他修长的脊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对了,刚才那只兽人是不是在说,你试图帮助某个战俘逃跑?”
维兰迟疑了半秒,“我……”
“别对我说谎。”
“……是的。”维兰低声承认了。
“为什么?”
他明知故问,知道维兰想留下那个战俘的原因,却还是想亲口听到维兰说出来。
与此同时,一根手指沿着维兰脖子上的一条静脉轻轻划过,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也能在瞬息之间将他置于死地。
这份威胁清晰传来,维兰努力控制住不让冷汗滑落,“他也是卡塔斯人。”
伊莱点了点头,嗯,至少他的宠物还保有诚实的美德,“这提醒了我,小王子,自我把你从你父王身边抢走,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百年前,平静的人间大陆土地上,一位纯白无瑕的特殊神明忽然降临于世。
然而,身为圣洁无垢的至高无上存在,这位神明却本性黑暗、残酷恶劣,是位天生恶神。
祂在大陆掀起天翻地覆血雨腥风的动荡,收了一群穷凶极恶的手下,并于北方大陆建立起自己的帝国,史称萨兰帝国,而那群手下,则是黑骑士团的前身。
神明降世多少年,就为非作歹多少年,世人皆对他既憎又怕。
直到神明建国八十多年的某一天,一位来自东方的大贤者忽然预言,世上已经出了一个注定要杀死恶神的命运之子。
得知预言之后,降临于世并沉迷于在人间作恶的神明却没有选择除掉这个预言中的宿敌。
相反,祂收养了他,将他据为己有,赠予他仇恨,又将他放在身边亲自教育培养。
被维兰杀死的老先知,正是那位大贤者的老师,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说完预言后就选择自尽,他为了避险也急速隐退,躲到了诸王们找不到的边境深山。
而维兰,则是那个被神明抢走并抚养长大的孩子。
被伊莱从王宫抢走时他只有五岁,那时他的身份是一个海滨小国的王子。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了,新身份是帝王脚下的私人奴隶,“十三年了,主人。”
伊莱抬头看他,“其实我原以为你会求我放了那个下等生物,而不是留下他,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子民也沦为奴隶。”
维兰不卑不亢,“他们是您的战俘,就永远是您的奴隶,只有您才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就像十三年前,他的命运也不过是神明手中随意把玩的一枚棋子。
还能苟活,只是因为神明觉得玩弄他很有趣。
“你明白就好。”伊莱当然知道他的小宠物从未真正臣服,但他就喜欢看维兰明明极度厌恶却又不得不顺从、拘谨,小心逢迎的模样。
驯兽是件能打发无聊时光的好事。
不过需要申明,他不是位苛刻的主人,调教是需要赏罚分明的。
“作为完成任务的奖励,那个战俘就赏给你做奴隶了,只是要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说着话的时候,他忽然靠近,在维兰苍白的肋骨处轻轻吻了一下,满意地感受着掌下的身躯瞬间绷紧。
“别担心,我会遵守游戏规则,不会碰你的,但是如果你有需要,我随时能帮助你。”
维兰没有接话。
伊莱并不在意他无声的拒绝,淡淡笑了,“你好像很疲惫?”
维兰还在揣摩这话背后的含义,伊莱就朝他挥挥手,让他离开。
“那就好好休息吧,是我勉强你了,对于有功的士兵不该那么苛刻。”
他难得的温柔却没有让维兰心怀感激,这只是假象,就在刚刚,这个恶神只是出于好玩,就打着为他出气的名义活埋了几千人。
迟早有一天,他会杀了这个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