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维兰走出帐篷的时候,立即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

在帐篷外静候着的神仆看了过来,眼神冷漠而又厌恶,俊美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他是皇帝的侍卫官,名为卡洛斯,虽然外表看似只有二十几岁,实际上已经是百岁打底的老家伙了。

他是最初追随恶神建立国度的元勋之一,所在家族从千年前就是神明忠诚的仆人,也就是所谓的世代神仆。

他一直自豪于这样的荣耀和血脉,与他的先祖们一样,对神明怀有近乎狂热的忠诚,也对试图引诱神明的臭虫极其反感。

而维兰,正是他最看不惯的臭虫。

“所以,这次你又用身体换来了什么?”

卡洛斯扔过来一个蓝丝绒盒子,皱眉打量着不穿盔甲仅着单衣的维兰,嫌恶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会羞愧自杀。”

可他毕竟不是维兰,真正的维兰也不会轻易去死,他比任何人都爱惜这条命,在杀死恶神前会不择手段地努力活着。

哪怕姿态丑陋,哪怕被人骂作贪生怕死。

维兰接住卡洛斯扔来的东西,这是帝王令他交给维兰的,否则他绝不会和维兰站这么近。

他嫌脏。

维兰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这个老顽固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没必要解释其实今晚帝王没有侵犯他,因为首先,从自身立场出发的卡洛斯就做不到正视且客观。

明明他才是被神明强占的受害者,多年来,卡洛斯却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他主动引诱神明,并因此对他极度厌恶,平日里没少刁难他。

“那真遗憾,让你失望了,我还年轻,会活得比你还久,你看不惯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跟我无关。”

无视被气得手指发抖的卡洛斯,维兰转身就走。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去领取他的新仆人。

要找到连加并不难,昨晚那三千多战俘都已经尽数填埋进泥土中,这是很好的肥料,未来这里会变成花园,而现在,空着的囚车里只关了一个人。

心中的悲痛仍旧难以消化,但目前连加心头占据主位的,其实是困惑和警惕。

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维兰为什么要救自己?

一夜过去,远处的东方天际开始破晓,当淡青色的微光落入囚车时,他惊讶地发现周围的守卫们都神色古怪地退开了。

抬头望去,维兰正静立在破晓的晨曦中。

来这里之前,维兰又去换上了一身黑甲。他不喜欢把那张软弱的脸露出来,盔甲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即使只是一点点。

昨夜唯一的两名幸存者再次碰面,维兰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对连加招招手,“过来。”

连加不知道他的意图,但想到昨晚是他救下自己,还是硬着头皮来到囚车边上,“这样?”

刚问完,耳垂就传来一阵贯穿的刺痛。

连加抽搐了一下,迅速退后,他摸向还在流血的耳垂,却摸到了一个坚硬的耳钉,“这、这是什么?”

“你新身份的证明。”维兰简洁回答,扔掉了手中的蓝丝绒盒子,仿佛刚刚刺穿连加耳垂的人不是他。

在萨兰帝国,所有奴隶的左耳都必须佩戴这样的标记,“你很幸运,能保住性命,也很不幸,从今天起你的新身份是一名奴隶,而我是你的主人。”

虽然很抱歉,但这是唯一能留下连加性命的方式。

连加呆住了,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奴隶?”

他当然知道沦为奴隶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耳钉戴上就再也无法取下,除非把耳朵割下来。

巨大的愤怒霎时涌上心头,他真的太天真了,居然还考虑过维兰会是好人的可能性!

“你凭什么这么做?!”

他抓住囚车的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青,“我是自由的,才不是什么奴隶!放我出去!我还要去找我姐姐!”

维兰皱眉看他,“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摆设吗?到现在还觉得你姐姐能活着?”

这么多天过去了,连加都没在战俘的队伍里看到她,那只能说明她早就死在屠城那时了。

也许还是死在维兰的剑下,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连加浑身一僵,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只是不肯正视。

而现在,刻意回避的残酷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了。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一拳打在栏杆上,差点没把囚车砸碎。

他既无力,又痛恨自己的天真,“……我太傻了,居然对黑骑士团的刽子手抱有期待,以为你会是好人……”

维兰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当朝阳升至上空,帝王带来的军队也整装待发,朝着下一个狩猎点前进。

维兰和他们的方向截然相反,他要带着新奴隶回到萨兰帝国,所以两拨人也就此分别。

自从昨晚的会面后,维兰和帝王就没有见过面了,伊莱离开时甚至没有派人知会一声,即使昨晚才吻着他的手背说想念他。

伊莱是这样的,会在每次的召见后无视他一段时间,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一样。

毕竟他们也不是恋人,不需要为了一些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保持联系时常见面。

而维兰也发自内心感谢接下来这段不用见到帝王的清静日子。

临行前,卡洛斯给维兰留了一辆囚车,用来关押连加。

他像是扔脏东西一样把钥匙扔给维兰,“看好你的新奴隶,别让他逃跑了。”

嗯,虽然讨厌这个老顽固,但维兰不得不承认,作为王宫侍卫官,卡洛斯确实考虑周到。

绿色的地平线上,帝王的军队朝东离去,维兰则独自策马,拖着一辆吱嘎作响的囚车向着萨兰帝国的方向缓缓北行。

连加始终缩在囚车角落里,将脸埋进膝盖,拒绝看他,也拒绝说话。

从战俘变为奴隶,两个都是地狱,但至少维兰给了连加一条活路。

不过当然,不是免费的。

行进的途中,他们遇到了不少新鲜的废墟,有的还残存硝烟气息,有的只剩火烧后的断壁残垣,唯一相同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尸骸和挥之不去的尸臭。

帝王的狩猎,有时猎物不一定非得是动物。

在和帝王的军队分别很久之后,维兰带着囚车停在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边。

给水囊灌满水后,他将水囊扔进囚车,“别装睡了,起来,我们谈谈。”

连加终于抬起头,那张消瘦的脸颊上都是泪痕,他还在为昨晚的事难过悲伤,声音嘶哑而愤怒:“我和你无话可谈!”

不理会他的怒火,维兰已经自顾自开了口:“我想和你合作。”

“鬼才想和你……你刚才说什么?”连加愣住了,过于荒谬的提议甚至有一瞬间让他忘记了愤怒,“合作?”

维兰点头,平静开口:“是的,我要杀了那个所谓的‘神明’,而这需要你的力量加入。”

这件事也只有连加能做到,因为,他正是自己苦苦寻找了五年的人。

维兰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命运之子,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杀死伊莱。

在神明面前,他太过渺小。

他不知道大贤者的预言为何会出了错,但是真正的命运之子有着焰瞳特征,而很显然,他没有。

这就是他不惜忤逆帝王也要保下连加的原因。

如老先知所说,命运的丝线真的牵引着他和真命运之子相遇了,那他绝不会放过这缕能除掉仇人的希望光芒。

不过眼下,他还不能完全信任连加,所以也不会给他说预言的事。

果然,连加很疑惑,“为什么选我?”

他比维兰更渺小,只是普通人,甚至无法直视那位神明。

“没有为什么,做到了,我就还你自由,也必须做到,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理所当然的话语让连加的怒火又上来了,“你把我变成奴隶,还威胁我?就不怕我把你刚才的话说出去吗!”

维兰并不在乎他的愤怒,“相信我,我会在你敢这么做之前砍掉你的脑袋,你弱小得可笑,我甚至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杀死你。”

况且帝王早就知道他暗藏杀心了,两人只是表面主仆,帝王是个变态,也许还会因为他的杀意感到兴奋。

“我没时间听你愤世嫉俗,你只用回答我,干还是不干?”

连加气得胸口发闷,但是他没有太多选择机会,沉默很久,才在囚车的条纹阴影下缓声开口:“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可以。”维兰很干脆地答应了,没有纠缠,转身从马鞍上取下卡洛斯留下的医疗箱,“现在来谈另外一件事吧,我会放你出来给你包扎,但别想着逃跑。”

连加的伤势仍然很严重,维兰需要他,所以也会竭尽所能保住他的命。

可这个天真的傻子还是做出了愚蠢的选择,在维兰去取药箱的间隙,竟猛地踹碎囚车跳入河水之中,拼命朝着对岸的草原逃去。

诚实来讲,他的速度非常快,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如果是一般士兵,还真追不上。

只是很可惜,维兰不是一般士兵。

甚至都不用追上去,维兰只是弯腰从河水中捡起一块圆润的小石头,面无表情对着连加的方向掷去。

下一秒,连加就倒地不起了。

维兰留了力,没有直接在他的脑袋上穿个洞,但也足以让他脑袋开花,失去行动能力。

不慌不忙地走过去,维兰双臂抱胸,看着还在草地上挣扎爬行的连加,“妄想从我身边逃走,这是你做过最傻的事。”

他是恶神亲自培养的利刃,在他仅是一个十岁孩子时,世间大部分人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连加被砸得满头是血,神志都已经不清晰了,却还是不肯放弃。

他用指甲抠着草皮,前进的速度只比蜗牛快一点,离得近了,还能听到一阵神志不清的呢喃:“我是自由的……我不是谁的奴隶……”

维兰抿紧唇,不再说话了,直接一个手刀将他劈晕,扛在肩上原路返回。

连加很高,至少一米九打底,站在战俘中也是最显眼的那个,有着鹤立鸡群的画面感,维兰比他小得多,但扛起他却毫不费力。

失去意识的连加要好相处得多,维兰把他扔在河滩上后就开始处理那些再度发炎的伤口。

等连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的深夜了,他发现自己被绑在马背上行进,脑袋充血,手脚麻木,浑身都很疼。

感觉到他又在挣扎,维兰只是回头扫了一眼,“再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骨。”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绝不是吓唬的大话,而是实质的威胁。

他很乐意找个方式让连加安分,反正只要不落下残疾就行。

在帝王身边耳濡目染的这些年,他知道很多折磨人还不会毁掉这个人的酷刑。

连加显然也意识到他不是在吓唬自己,脸色霎时一白,终于垂下头去,安分了。

但也仅仅只是短暂的安分,维兰知道,他肯定还没放弃逃跑的想法。

果然,当他们停下准备休息时,连加立马诈尸。

就算双手双脚被绑,也决然从马背跳下,一蹦一跳地朝着森林深处逃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神明的偏爱
连载中折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