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走后,维兰没有直接进屋,而是避开耳目去了一趟小木屋。
他明天一早就要出任务,为此,需要一些制作暗器的毒液。
夜色已深,不过拉利尔还没休息,他去地下室取来了维兰要的东西,脸上写满担忧,“你确定不带连加一起去吗?”
维兰摇了摇头,“现在的他只是累赘,没必要。”
“你不是要培养他吗?可我只看到你为了他频频受伤,还有这次的任务,明明要两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卡洛斯那老东西就是故意的。”
更何况维兰的伤还没痊愈,到现在右手都不能握剑,很难不说这是故意让他去送死,“说真的,带上他吧,多少能帮上点忙。”
“拉利尔,你觉得他的性格能杀人吗?”
拉利尔一时语塞。
维兰喝了一口放温的红茶,声音平静,“这就是我要独自做这件事的原因。”
离开前,他难得地请求道:“帮我看好他,别让罗斯去找他麻烦。”
……
维兰说走就走了,就像赏雪月的雪,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楼忽然就安静了,只剩连加一个人。
虽说维兰在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可他存在感很强,只要他在,不管在哪,小楼都是有人气的,连加也能感到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尽管他们真的很少交谈。
连加开始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他感到孤单。
他还是讨厌维兰,可当维兰走了,他居然有点想念和这个怪人对战的日子。
诚然,那些时候他经常受伤,可收获往往比失去要多得多,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承认,维兰是个好老师。
也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维兰放心留他一个人看家了,不再怕他逃跑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让他感到迷茫,维兰走后,连续几天都心不在焉。
虽然仍旧按照维兰的计划每日三点起床训练,但少了那个人的身影,训练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很难进入状态。
他在王宫交到的朋友们都能看出他的恍惚,并为此感到担忧。
这天,当他去马厩看望朋友时,对方立刻把他拉到草堆上坐下,询问原因。
他想了想,诚实回答了:“最近维……我是说我的主人,他突然就走了,我有点不习惯。”
朋友名叫凯文,是在马厩看管草料的,因为同样健谈外向,很快就和连加打成一片。
凯文不理解这种不习惯指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下意识以为连加还处于“新人反抗期”。
这是每个奴隶都要走的必经路,通常挨几顿打、饿几天肚子就能过去,不过连加的情况比较特殊,毕竟挨打是他的日常。
凯文拍着连加的肩膀,“说真的,我们都在打赌你能活多久,在这里没人敢接近他,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他性格确实很糟糕,”连加苦笑了一下,无法反驳,“不过,偶尔对我还是挺好的。”
嗯,仅限偶尔。
“是的,我们能看见,他更像找了一个室友而不是仆人,你甚至不用干活,他基本不管你,还按月给你足够的报酬,这真的让人羡慕,也让人惊讶,他居然是个还不错的主人。”
虽然连加天天挨打就是了,可奴隶哪有不挨打的呢。
听到这话,连加愣了一下,不太确定,“他是一个好主人吗?”
“看来你比我还疑惑,”凯文哈哈大笑,“也许吧,至少他还让你活着不是吗,你之前的人往往都活不过三天。”
话虽如此,但维兰的居所是整个王宫中最死气沉沉的地方,即使待遇再好,也没人愿意去。
所以,他希望连加好好享受这段难得的自由日子。
每日的训练结束后,连加都会去小木屋待上一阵子。
他的语言课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更多时候是去帮忙,以及,找人说说话。
转眼间,维兰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拉利尔时常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连加仍在好奇这两人的关系:像是朋友,熟悉对方,可也能半年时间不见面,即便住得很近。
这天傍晚他在药房帮忙,当听到拉利尔又在叹气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他是指维兰和拉利尔。
拉利尔惊讶看了连加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询问维兰的私事。
然后,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拉利尔的脸变得有些灰暗,“不,我们不是朋友……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连加一直是直率的性格,“只是有点好奇,因为有人跟我说维兰是个好人。”
拉利尔放下手中的药草,若有所思,“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在黑骑士团眼里,他毫无疑问是个坏人,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可怜人。”
“可怜?”连加惊讶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可他杀了很多人啊……”
拉利尔犹豫片刻,虽然这些事不该由他来说,但既然维兰选择了连加,那他会协助他们好好相处的。
“有些事我不该多嘴,可很多事他也没有决定权,他是把刀子,主人要他杀谁就必须得杀谁,一旦他不服从,他以及他的亲人都会立即死去。”
等等,所以他是被迫的?因为他家人是帝王手中的人质?
连加整个人都僵住了,“我第一次听说……”
“我能理解,他不是会对别人诉说私事的性格。”拉利尔温和笑了笑,“那按照你的分类,你认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连加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好人。”
“可我也杀过人,我制作的毒药夺走过很多人的生命,在那些人眼里,我是坏人。”
“这……”连加语塞了。
拉利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就像你会为了保护朋友而战斗,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家人,至于你对他的看法,这需要你自己来判断。”
说完,他就端着选好的药草去了里间的炼药房,连加还坐在原位,脑子里很乱。
然后,他突然想起,对了,维兰没给他解药。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维兰为了让他保守秘密,强行让他吃了一种慢性毒药,一个月不吃解药就会毒发身亡。
可现在,维兰明确表示三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连加开始慌了。
因为今天正好一个月。
想到拉利尔在这方面是专家,他急忙冲进药房,此时的拉利尔正在检查一个木盒,熟悉的苦涩药味从那个木盒中传出。
虽说拉利尔这里的药丸都黑乎乎的一个样,但是,这么难闻的药只有一种。
连加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种毒药是拉利尔做的。
拉利尔却比他还惊讶,“你在说什么?这可不是毒药。”
这是他制作的特制补药,对身体很有好处,能让伤口快速愈合和延年益寿。
制作起来也很麻烦,需要的材料也高昂难找,他一年做一次,一次耗时一年,每次的成品也就二十颗。
这是他赚外快的方式之一,上等阶级们对这些药趋之若鹜,这东西有价无市。
连加再次僵住了。
所以,维兰一直以来命令他服下的毒药,其实是价值千金的珍贵补药?
……
任务比预期提前完成,仅仅两个月后,维兰就回到了萨兰王宫。
每次任务结束,他都享有直接前往神台向帝王汇报的“特殊待遇”。
所以当他走进王宫,早已等候多时的神台仆人便匆忙上前引路。
神殿内的一切都与上次来的时候别无二致,被他打碎的彩绘玻璃早已修复得看不出一丝裂纹,他走过时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伊莱端坐在神座上,对他的出色表现似乎很满意,听完汇报后,指尖轻叩扶手。
“这么多年来你在黑骑士团的功绩值得嘉奖,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伊莱心中期待着这个愿望。
他的小宠物是个淡欲的人,不喜欢钱财不喜欢美色,对权力也不感兴趣,从前他给的赏赐不管多价值连城,都被扔到仓库积灰去了。
所以他很想知道,维兰到底想要什么。
维兰始终低垂着眼帘,声音平静无波:“我想保一个奴隶的命。”
这是一个意外的答案,从前不是没有过今天这样的对话,而维兰的答案往往都是什么也不需要。
伊莱挑眉,“谁值得你动用这份恩典?”
“我现在的仆人,连加。”
“我记得我并没有取过他的性命,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要训练他做我的部下,希望能给他一块通行证,让他今后也继续活着。”
“给我一个理由。”
“我需要仆人服侍,可如您所见,我身边的仆人很快就会死了,而他是最耐用的那一个。”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是的,现在仍然讨厌,但他很好用,这两点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理由。”
这是很冒险的行为,很难保证伊莱不会因嫉妒立即除掉连加,可也是值得的冒险,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连加互相仇恨。
而且,最近的伊莱出人意料地好说话。
摩挲着神座扶手上的暗纹,伊莱若有所思,他没有立即给出回答,而是盯着维兰,“你很在意他?”
维兰摇头了,“我不喜欢男人。”
这个回答逗笑了伊莱,是的,维兰是异性恋,确实不喜欢男人,也正因如此,强迫他时才格外有趣。
换作其他人,多半会为了奉承,选择隐瞒这点,但他的小宠物总是与众不同。
最终,伊莱还是点了头,“我可以实现,但前提是他不要做违背底线的事,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踏出神殿时,卡洛斯正靠墙站在一株巨大影铃兰的阴影里,视线瞥着他。
这种半透明的灰蓝色花朵只在月光下显现,白天时灰呼呼的,并不好看,可因为足够珍稀和价格高昂,仍是神台上最常见的景观植物。
维兰目不斜视地经过,没有搭话的想法,脚步也不曾停留。
他知道卡洛斯不喜欢他,很多时候只把他当作一个呻吟的荡.妇,又或者不知羞耻勾引神明的婊子。
但是今天,这个老家伙却反常地在擦肩而过时送上一句祝福。
“希望你和你的仆人相处愉快,我相信他是特殊的,能活得更久。”
这话或许另有深意,但卡洛斯说完就走了,没有任何解释。
维兰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心中的杀意几乎藏不住。
总有一天,等他杀了伊莱后,下一个就是这虚伪的老东西!
卡洛斯安排的任务时间很紧张,这两个月来维兰几乎没有片刻停歇,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杀人。
黑甲上尚未擦净的黑色血迹和多处剑痕,都说明了这次任务的凶险。
他朝着小楼的方向走去,过程中小心护着一个灰色小陶罐。
那是连加姐姐的骨灰,五个月前他花重金托人寻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在心中盘算着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维兰推开了小楼的铁栅栏,然后,迟疑停在了原地。
因为,他眼前出现了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一片和冷酷杀手之家格格不入的梦幻花海。
绚烂的彩色花朵在微风中摇曳,往日死气沉沉的庭院现在被装点得生机勃勃,差点让人以为走错了地方。
连加正蹲在花丛中浇水,看到他时,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维兰更想问他,他对自己的院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