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始,世界本是一体的。
那时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至今无人能探知其边际的神奇大陆,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栖息着无数种族,但唯有一支神秘种族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
那便是神族。
这是一支起源成谜的长生种族,自上古时代、不,应该说是自世界诞生以来就存在并数量固定的十二人。
世间的人们虔诚信仰着这十二位古老神明。
祂们圣洁、永恒,如同天际冰冷的星辰,遥远而不可触及。
也超然物外,从不干涉凡尘俗世,只有在戒律被打破时才会降下审判。
这平静的秩序持续了亿万年之久,直到某天,第十三位神明忽然降生了。
令十二主神始料未及的是,这位新神却是位恶神,甫一降生便带着与生俱来的纯粹恶意。
不仅全然不具备神明应有的仁慈与悲悯,还拥有其他神明所不具备的情感与**,比任何凡人都更像野兽。
那便是伊莱。
伊莱降世的第一天,世界降灾,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就此分裂成四个大陆板块:奥泽大陆、缪拉大陆、奇斯里大陆、蒙罗大陆。
伊莱降世的第二天,神域成了废墟。
祂是天之骄子,一出生就拥有十二主神加在一起也不堪一击的巨大能量。
神明无法被杀死,祂便把十二位哥哥姐姐变为石柱,永远矗立在神殿王座之侧作为装饰。
身为神明,祂却极度好战嗜血,降世第三天,祂走下神坛,踏入人间。
和其他神明不同,祂不需要软弱的信徒和无聊的信仰,赐予凡人力量也只是想要混乱、战争和痛苦而已。
祂也没有统治的耐心,征服了北方大陆,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国家却不是用来治理而是用来折磨的。
在他的暴政下,每个臣服的城邦必须定期献上活祭品,否则整座城市会被烧成灰烬。
他用王族的尸体和熔化的铁水浇筑城墙,他喜欢让俘虏互相厮杀,胜者会被赐予荣誉,成为他的战士,败者则被喂给野兽,他制造奴隶,他的国家聚集了四大陆将近九成的奴隶。
他统治了八十多年,四大陆在他的暴虐下颤抖,直到那个预言出现——世界将诞生一位弑神者,他会终结恶神的统治。
伊莱对这所谓的预言嗤之以鼻。
先知本就是听到神明只言片语的传声筒而已,怎么胆敢预言他这个真神的结局?
这么多年来,四大陆没像神域一样成为废墟,不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他认为把人杀完就不好玩了。
只要他想,他能轻易让这个世界化为虚无。
没人能杀死神,就连他也不能,石柱的存在就是证明,弑神者只是一个并不幽默的笑话。
而随着时间流逝,当最初的新鲜感褪去,伊莱开始感到无聊。
破坏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趣,他在心中渴望着一次新的挑战,它可以是一个对手、一次背叛、一场毁天灭地的终结之战。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暴政下的人们消磨干净反心,都成了无聊的绵羊,温顺至极。
没人敢质疑神、挑战神,正如他们不敢想象如今的帝王曾是一位来自至高天域的神祇。
所以,伊莱只能等待,想看看是挑战先行到来,还是他终于玩腻先亲手毁灭这个世界。
每日惶惶不安之下,一些知道预言存在的国家高层把目光放在了奥泽大陆南边的一个海滨小国上。
五年前,随着弑神预言一起出世的,还有这个国家的年轻王子,他没有信仰任何一位神明,可刚从娘胎出来就天生自带力量,哭泣时将产房冻成冰窟。
如此高的天赋,还是神明才能拥有的冰雪力量,这让小王子刚出生便万众瞩目。
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那位带来希望的命运之子。
包括王子的父亲。
但国王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经很努力地去隐瞒这份天赋秘密了,却还是被一些别有心机的国家高层告密。
信鸽扇动翅膀来到萨兰帝国,伊莱再次把它当做一个笑话。
他从不认为有谁能打败自己,但不可否认,确实好奇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能力的孩子。
于是,只是因为无聊,就带着大军压境。
小小的解乏举动却把卡塔斯王室吓得不轻,立即提出请和与投降。
神明最喜欢的事就是给人希望再狠狠打碎,于是他假意同意,拒绝了随从跟随,孤身一人走进了卡塔斯王宫。
如果他们能有勇气围杀他,他或许可以考虑放过这个国家。
可惜,他们没有。
就算眼前的神明只有一人,也温顺服从,绝不敢做半点忤逆叛变的事。
伊莱失望摇头。
不过,在屠戮这群蝼蚁前,他还是想先看一看所谓的命运之子,“我听说你有个天赋很高的儿子,带上来让我看看。”
卡塔斯王战战兢兢,还以为眼前的神明帝王真的愿意讲和,不敢怠慢,忍痛之下,命人将小儿子带到大殿。
那是个明显身体孱弱的孩子,颤抖着来了之后,还没能抬头看清伊莱的脸,就被吓晕过去了。
这就是能杀死他的命运之子?
伊莱失望至极,在卡塔斯王和一众大臣惶恐的目光中起身走了出去,然后,大开杀戒。
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却连逃跑都不敢,定在原地任由头颅落地,叫他连杀戮都感到乏味。
抬起手,正打算直接将这个无能国家从大陆地图上彻底抹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却擦肩而来。
下一瞬,脸颊传来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
伊莱缓缓收回手,转头看向那个胆敢攻击自己的存在。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孩子,黑发乌眸,眼神坚毅,即使年幼,却已经能勇敢挡在弱者面前。
也不惧他的威压,就那么挺直脊背站着,冷冷地望向他这个侵略者。
反观其他人,早就瑟瑟发抖跪倒一片。
这孩子与方才晕厥的废物王子有着相同的面容,伊莱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对双生子。
然而只是外表相同,内部却天差地别,一个孱弱且懦弱,能被神明的威压直接吓晕,一个却沉稳坚毅,小小年纪就实力不俗。
伊莱抹去脸颊的血痕,自他诞生,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他皮肤上留下伤痕,而造成这个奇迹的,竟是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孩子。
他不得不承认那双带着倔强的黑眼睛很吸引人,让他不忍移开视线。
他们在一众瑟瑟发抖的绵羊之中注视着对方,一个是侵略性的兴趣盎然,一个是警惕的仇恨。
就在一刻钟前,伊莱还在大殿里嘲笑着卡塔斯王的天真,那个吓得脸色铁青的泥巴王,居然以为献上儿子就能平息神明的怒火。
但是现在,他忽然有点改变主意了。
无聊的王室成员很快赶到,伊莱看见小王子暗自松了口气,也许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无礼且残忍的暴徒,而父亲的到来,就可以将他这个罪人绳之以法了。
伊莱更加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匆匆赶来的国王在看到小王子的瞬间,面如死灰。
不出意料,当小王子带着希望眼神来到父亲身边时,不等开口,便被一记狠厉的耳光打得措手不及。
“啪!”
这是小王子第一次被打,他捂着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
而卡塔斯王只是怒斥着要他跪下:“逆子!放下你的剑!”
有什么东西在裂开。
当卡塔斯王和所有大臣全都卑微匍匐在地,头低得可以碰到地面时,伊莱能看到小王子痛苦与迷茫交织着的眼神。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一幕,小王子眼中的某些光芒在父亲巴掌落下的瞬间便碎裂了,最终凝固成某种令他心痒的悲伤。
让他惊喜的是,即便如此,那把剑也始终没有放下,剑尖仍然大逆不道,直指一颗神明的脑袋。
“比起他们,你很有勇气,想反击就尽管反击吧。”
伊莱毫不在意这份亵渎,相反,他兴致盎然,“但请记住,如果你的每一击不能杀死我,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神明的手指突然指向了国王的左臂,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那条手臂被冻成冰晶,又再次粉碎。
“只是一点利息而已,”伊莱看着惊愕的小王子,“你刚才对我挥剑的利息,还要继续吗?我不介意杀掉你们所有人后再把你们的国家变成尘埃。”
他害父亲失去了左臂……
小王子呆滞看着这一幕,最终,那把紧握的剑还是跌落在地。
无视仍在求饶的大臣们,伊莱望向面如土色的卡塔斯王,“你很幸运,我可以放过你的国家。”
抬起手指,指向诧异的小王子,他微笑开口:“用他来换。”
卡塔斯王或许曾经有过犹豫的时候,但他下定决心的时候是那么快,以至于那些对幼儿的不舍与怜悯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作为国王,他需要保护的不仅是家人,还有整个国家。
送出一个孩子就能避免亡国的惨剧,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他的孩子会是人质,因为一个国家需要他的牺牲,他们也是人质,因为能让一个孩子心甘情愿为恶神服务。
小王子的脸也灰败了,但仍不肯相信,他悲伤注视着让他感到陌生的父亲。
或许是这眼神唤回了一点良知,卡塔斯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至少延缓几年,至少让这孩子有自保能力,不然在那种魔窟只有被分食的命运。
“陛下,他还什么都不懂,不如让我先教导几年……”
伊莱却只觉得这话很可笑,“你的孩子比你优秀,你又能教他什么?”
这话不假,卡塔斯王沉默了。
最终,在小王子绝望的眼神中,父亲来到他面前,第一次牵住他的手。
然后,转手交给了神明。
在一众感恩戴德的叩首声下,小王子第一次看清了所谓命运的模样——它有着深红的瞳孔,和没有温度的冰冷皮肤。
伊莱没有客气,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战利品离去。
当把这孩子从至亲身边抢走时,他看到他的眼神死掉了,心里某个扭曲地方为此感到满足。
也许在这之前,严肃沉稳的父亲一直是小王子憧憬崇拜的优秀国王,但从这开始,他无情打碎了一切。
刚踏出城门,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下,小王子便被粗暴地扔下马背,明白了自己的新身份。
“从今天起你什么也不是,只是我王座下的一条狗,是低贱的奴隶。”
王冠掉进泥水,小王子支起上半身,手指抓着泥土,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却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住头,按进污浊的泥水中。
伊莱无情碾着鞋底的脑袋,微笑开口。
“该责怪的不是你的命运,而是你的弱小,王子殿下,你太过弱小了。”
……
“这里又受伤了。”
意识朦胧中,维兰看见伊莱执起他的手掌,指腹在掌心受伤的位置轻轻划过,久久没有愈合的伤口便瞬间消失。
即使不久前才彻底废掉他的另一只手。
放下手,伊莱俯下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们离得那么近,鼻尖只差两三厘米便要碰到,就好像要接吻。
可维兰知道伊莱不会这么做的,这事也绝不会发生,因为,主人不会亲吻一只宠物。
诚然,伊莱使用过他很多次,但他们的唇从没相触过:维兰不被允许亲吻任何人,作为主人的伊莱也从不向他施舍自己的吻。
维兰也深知伊莱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喜欢玩弄他,嘲讽他,欣赏他在泥潭中痛苦挣扎。
他们的关系是由仇恨和支配构成的,爱意的吻理所应当不会发生在他们之间。
而这份仇恨,已经深种多年。
因为一个不着边际的预言,让他从幼年开始就沦为奴隶,或者用更体面的说法:质子。
那一年,伊莱将五岁的他带回萨兰帝国,奇迹般的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囚禁在神座之侧,成为一件**战利品。
在萨兰帝国这些年,回首往事,皆是地狱。
被仇人养大这点让他无法忍受,更令人憎恶的是,他的一生都在被神明以好玩的名义肆意妄为,他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比如说,成为一把杀人的剑,一个神榻上可肆意玩弄的玩物。
又比如说:这头白发。
白发是有特殊含义的,也只有连加这种白痴才不知道这是神明一族的象征。
在成人礼之前,维兰还是黑发,但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残酷成人礼之夜后,就成了白发。
因为,不顾他的意愿,伊莱给予了他最残酷的礼物:强行喂他喝了自己的血。
神明之血注入凡人身躯之中,带来了巨大的排斥反应。
那晚他躺在自己的血泊挣扎煎熬数小时,痛到活活撕开自己的喉咙,却丝毫无法缓解神明之血带来的剧烈痛苦。
他以为会就这样活活痛死,也根本没想过次日还能睁开眼睛,直到他看到镜中的自己。
还不如痛死。
他憎恨神明高高在上赐予的装饰,这种东西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还招致了无数嫉妒。
他在黑骑士团一直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外表的神奇变化、忽然增多的私人召见,明知其反骨仍赋予精英战士地位,种种件件,都是很好的证据:伊莱对维兰的特殊对待远超其他下属。
而身为奴隶的他显然“德不配位”。
恶意,非常多的恶意。
贬低人格的流言蜚语,恶毒的言语与态度,赤.裸.裸的嫉妒与仇恨,在黑骑士团的这些年,它们如影随形地伴随着维兰,没有停歇的时候。
维兰同样憎恨它们,可除了憎恨,他无能为力,改变不了高位者允许的霸凌。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比起虚无的爱,支配他、控制他、雕刻他,或许才是伊莱真正在意的。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
伊莱对维兰在黑骑士团的遭遇并非一无所知,但他放任不管,任由这些中伤维兰的流言肆意传播,从不对挑衅的人施以惩戒。
暧昧不明的态度也让维兰遭受到的排斥与孤立越来越严重。
或许最初这么做时,是希望小宠物有主动寻求帮助的那天,但是现在,只是单纯觉得欺负他很好玩。
他也能看出小宠物的反抗和假装,知道维兰恨透了被当作宠物使用,只是不在意,甚至享受这种屈服之下的假装带来的快感。
毕竟,维兰是他第一次主动培养和亲自教导的作品。
所以才总是不加吝啬地表达自己的偏爱,用这些秘密的夜会说明,他是他的,是他独一无二的私人物品。
就算这是维兰最为憎恶的事。
但那又如何,他根本不需要一只宠物的爱,他只想支配他、用他取乐。
宠物的价值正是如此。
……
维兰迟迟不见回来,连加便留在了小木屋。
自从结束任务后,他就变得异常安静,拉利尔注意到他常常握着颈间的项链发呆,眼神飘向远方。
在维兰不在场的情况下,这么忧郁的连加并不常见。
当连加又一次不自觉地摩挲着项链时,拉利尔忍不住打趣道:“这项链对你很重要吧?里面难道藏着心上人的东西?”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木地板上,连加犹豫片刻,还是解开了项链的暗扣。
一颗精致的银袖扣滚落在他掌心,能看得出主人平时都在精心养护,十多年过去,袖扣仍然泛着柔和的光泽。
连加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怀念,“这颗袖扣的主人,是我曾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
修女养大的孩子想成为骑士,原因就是这个人。
曾。
拉利尔注意到这个词,刚想开口,却见连加犹豫了几秒,然后话锋一转,问了一个奇怪问题。
“维兰明明是人族,我不太懂,帝王为什么会培养一个人族做继承人?”
拉利尔的面色僵了一秒,“谁对你说的这些?”
连加诚实回答:“贝瑟尔。”
拉利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总是挂着狡黠笑容的狡猾面庞,他还记得这个人和维兰的关系有些复杂……
轻叹口气,他放下茶杯,杯底在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他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伊莱是收养了只有五岁的维兰,就算并没有给予名义上的养子身份,但亲自教授了他技艺,并驱使他为自己工作。
可绝不会是继承人。
因为谁都知道,维兰活不久的。
当帝王对他厌弃时,就是他的死期到来之时。
这不是连加能理解的事,他甚至不懂那些私人召见背后的含义,拉利尔也无意破坏这种天真。
幸好,赶在连加追问前,中殿的仆人们就匆匆送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叮嘱连加待在屋里不要出去,拉利尔带着两个学生前去迎接。
从窗户的偷看视角,连加在那个男人的耳垂上看到了熟悉的黑色耳钉。
这也是个奴隶。
中殿的人请求拉利尔治好这个奴隶,连加能听到些只言片语:“……仪式就要开始……需要他活着……”
等他们离开,连加走了出来,凑近了看,才发现那个男人的脖子和脑袋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连接,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断气,嘴巴里都是血沫,绝望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
拉利尔的学生皱着眉将他抬进手术室,连加见状,不禁后退一步,拉利尔这才注意到他,“你怎么出来了?”
注意到连加还在看着那个男人,拉利尔叹了口气,把他拉进屋内。
“别看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周他趁主人不注意逃跑了,这是惩罚,不止他,他的主人现在都还在地牢里关着。”
连加的脚步忽然止住了,声音带着不确定,“奴隶逃跑……主人也会跟着受罚吗?”
这是萨兰帝王的奴隶生存规则,奴隶逃跑,主人也会被视为帮凶,轻则面临牢狱之灾,重则家破人亡。
这个逃跑的奴隶必死无疑,并且还会被当众处刑。
他很聪明,选择在被抓到前自杀,只可惜被经验丰富的中殿人员用秘药吊住了最后一口气,送到小木屋也只是需要他回光返照,至少在明天的惩罚仪式上清醒受刑。
拉利尔解释道:“也不是所有的奴隶都是这样,从市场正常购买的奴隶、家奴、自愿为奴的都没有问题,只有战争奴隶会受到这样的管制,主人故意放跑他们的话会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连加愣住了,因为,他也属于这个行列。
而且,维兰没给他说过这件事。
注意到连加突然安静下来,拉利尔想了想,推着他去了地下室。
他不愿在这年轻人面前说这种残酷事情,“不说这个了,能帮我去地下室取点东西吗?就在最右边的架子上。”
话又说回来,一天都快过去了,维兰怎么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