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梦到五岁的自己被当作礼物献给伊莱,无论他怎么逃,都无法躲开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无温手臂。
他喘着粗气惊醒,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过低的室温让他下意识地用双臂环住身体,然后发现自己居然在发抖。
尽管很轻微,可仍是发抖。
这个事实让他心生厌恶,恨透了这种软弱,咬紧牙关,他强行将这阵颤抖压了下去。
那个时候,他曾经以为父亲会保护他,拼死也不会将他交给伊莱。
可现实是,为了活命,父亲选择将他双手奉上,以一个国家的价格卖给了伊莱。
从那天起,他就再也看不清父亲的脸了,即使在梦中,那张脸也总是笼罩在薄雾里。
他还赤.裸躺在祭台上,身上的血已经凝结干涸,身体僵硬冰冷,长久的血液不循环带来了挥之不去的麻木感。
只是很显然,这点麻木并不足以掩盖后背传来的剧痛。
他知道那些玻璃碎片还留在他体内。
空荡的神殿里只有他一人,伊莱在他昏迷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们之间是这样的,不存在爱情,那自然也没有事后的怜惜和温存,满足了**就会离开,公事公办。
毕竟,侍奉帝王也是维兰的工作之一。
咬紧牙关,维兰用手臂撑着身体坐起,并不剧烈的动作,却撕裂扯动了比预想中还要多的伤口,鲜血再次流出。
与此同时,神殿大门也被推开了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卡洛斯寒着脸走了进来,当意识到维兰没穿衣服后,他脚步一下子僵住了,随后立刻背过身去。
就算他是神仆,也不被允许看到维兰的**——维兰是独属于帝王的私人财产,除帝王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看到不该看的,除非你想变成冰晶碎片。
卡洛斯很难不生气,因为维兰差点害死他!
他闭眼将一套崭新的黑骑士制服扔了过来,“赶紧把衣服穿上!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至少遮一遮吧!”
“衣服?”维兰懒懒扫了眼地上那些碎片,“如果你能把这堆碎布穿上,那我会考虑遮一下的。”
他试着活动被伊莱捏碎的右手,但是那只手已经完全坏死了,扭曲青紫得不成样子,所以他很快放弃了。
这不是卡洛斯第一次在事后照顾他了,卡洛斯一直负责这份工作,尽管本人很不乐意,看到他就跟看到脏东西一样。
怕沾到人族的臭味,这老古董说话都站在五米之外。
“陛下让你回去好好养伤,他不想下次召见时你还一身是伤。”
这也意味着近期内维兰都要待在王宫了,因为伊莱没给他疗伤。
看来这次,是真的准备惩罚他的不服从了。
但维兰明白,这不意味着伊莱倒胃口不愿再使用他,相反,他激起了恶神的暴虐心。
也比谁都清楚,伊莱指的是:养好身体,准备好下一次战斗,否则他真的会一不小心杀了他。
黑甲被毁了,卡洛斯没准备新的,他也不喜欢那身黑甲,从前就有过表示:“不知好歹,白发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恩典。”
偏偏只有他获得了这无上神恩,得到了却不懂得珍惜,非要藏在黑甲之后。
不过也没事,至少卡洛斯给了他衣服遮羞。
不愿多留,沉默穿好衣服后,维兰抬腿便走,只是没走几步,就有鲜血顺着大腿一路滑下。
卡洛斯回头时看到了他脚踝间的细细血流,厌恶地皱起了鼻子,扔过来一块干净毛巾。
“你不能就这样离开神殿,把你自己处理好,别让其他人看到这种恶心事!”
伊莱把他当作床上的宠物来使用,这事早就在黑骑士团传开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谁都能窥探神明的私密事,知道其中的细节。
流言之上始终蒙着一层朦胧的遮羞布,而卡洛斯正是这层遮羞布最忠实的维护者。
回程的路不是很顺利,因为遇到了些脏东西。
刚走上白浮桥,迎面走来的人就故意撞向维兰的肩膀,一脸挑衅地冷笑:“啊,抱歉抱歉,不过谁叫你走路还低头呢,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撞人者是个身材高大的红发青年,神色嚣张,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嚣张的同伴,此刻都围了过来,像是等待观看一场好戏。
他们都穿着黑骑士的制服,只是款式和维兰身上的略有不同:维兰是白银扣子,他们则是北极石扣子,并多了件御寒的黑色斗篷。
因为这是缪拉大陆分部的装束,那里一直是极寒地区。
这些家伙也并不是陌生人,看到他们,不用猜,维兰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当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群喽啰直接落在最后方时,他看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熟悉身影。
皎洁月色下,一位气质出尘的高挑精灵正倚着栏杆站定,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支做工考究的银箭。
神奇的是,不管是他还是那支银箭,周身都不时有细小的闪电闪烁亮起。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请勿靠近的死亡警告。
察觉到视线,精灵懒洋洋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精致得近乎锋利的极美脸庞,一时间,身后满月似乎都黯然失色了,只能看到他而无暇顾及其他。
而此刻,那双灰蓝色的眸子穿透了夜间薄雾,淡定和维兰四目相对。
“真巧。”罗斯的嗓音带着一贯的高傲。
说话间,一对尖耳也从白金发丝间露出,这是精灵血统最明显的特征,“我听说某人的任务搞砸了,特意来看看。”
他也庆幸自己来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他傲慢嘲讽道:“维兰,看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维兰面无表情看他。
精灵罗斯,萨兰帝国开国元勋奥特里埃大公爵的宝贝孙子,从小就是公认的第一剑术天才,不到二十就坐上了黑骑士团五大副团长之位,成为帝王最得力的左右手。
因为家世显赫,年轻有为,再加上那张让无数贵族小姐为之倾倒的俊美脸庞,多年来他一直深受部下的爱戴,拥有极高的声望,更被誉为帝国第一美人。
可以说,是比模板还要标准的天之骄子。
但是,维兰知道那美丽皮囊下藏着的真面目:这个精灵极其自负自恋,嫉妒心极强,还总爱针对他。
如果给他憎恨的人排个名单,那罗斯绝对能排得上第二,仅次于伊莱,连卡洛斯都要往后退一位。
他们是同一年进入的黑骑士团,实力不相上下,这么多年来都关系恶劣水火不容。
原因无他,罗斯是伊莱的爱慕者,一直以来都在嫉妒帝王对维兰的“宠爱”。
这并不奇怪,伊莱是神,大部分时候没有性别,又强大美丽,在这个国家,爱慕、敬仰、崇拜他的数不胜数。
他们是他的信徒,并不会因此遭到非议或者谴责。
维兰和罗斯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那时他的剑横在罗斯的喉咙上,罗斯的银箭则抵住他的太阳穴。
如果不是团长亲自出来劝阻,两人中必死一个。
也是因为这次冲突,就算身居高位如罗斯,半月后还是被中殿调去了缪拉大陆的偏远分部。
很多人为他鸣不平,认为这是变相的降职处分和公开报复,甚至主动申请随他一同前往。
这也导致维兰和黑骑士团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他们敌视维兰“恃宠而骄”,直到今天也没有改观。
忽然在王宫见到罗斯,维兰还有些不习惯,罗斯却已经泰然自若地走了过来。
“不欢迎一下吗?我被调回来了,还是原来的职位,以后我们能天天见面了。”
军靴敲在木板上的声响清晰可闻,罗斯向来没什么距离感,在极近的距离才终于停下。
他俯身打量着维兰的脸,随后嫌弃退后,“啧,一年没见,你这张脸还是这么让我看不惯。”
多年来罗斯一直搞不懂,这个被奴役的王子为什么会是帝王的最爱,论起外貌,明明他更胜一筹。
“我听说你任务失败了,也难怪陛下会惩罚你,说真的,我任意一个部下都能优秀完成那种简单的任务。”
“就是就是,太不公平了,”红发青年在一旁帮腔,“我们拼死拼活努力工作,某些人却只要躺在床上张开腿就能得到一切了。”
另一个骑士阴阳怪气地问:“对了小公主,听说你又去找陛下给你撑腰了?还杀了不少兽人士兵?”
“说得太过分了,佩罗莱,格利,”罗斯警告两人,但眼中闪过的轻蔑笑意说明了他真实的想法,“你不能这么招惹帝王的最爱。”
黑骑士团的人一向不喜欢也看不起维兰,原因很多,除去他本身脾气不好、不愿和这些人为伍以外,主要原因就是他身为奴隶,却还是帝王的专宠。
自成人礼那晚被强占后,为了复仇,维兰选择忍辱偷生,咽下仇恨被迫做了玩物。
但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他就是主动爬上仇人床榻的男妓。
并且身为战俘却加入黑骑士团帮助侵略他国,一点骨气都没有,贪生怕死,认贼作父,再没有比这还卑劣的存在了。
罗斯便是抱有这种偏见的典型代表。
但是面对侮辱,维兰却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就直接绕过几人离开了。
回应这种幼稚的侮辱只会导致更多的愚蠢,他需要去处理伤口,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站着这里进行无意义的讽刺交流。
更何况他没那么傻,在受伤状态下还鲁莽开始一场游戏。
罗斯挑了挑眉,目送着他离开,没有阻拦。
他们会嘲讽他,却不能直接对上他,因为这是游戏规则。
而他的部下们则是倍感诧异,一年没见,维兰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从前他虽然不会直接和他们开打,但也不会白白吃亏。
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罗斯用一根手指敲着他的嘴唇,若有所思。
刚才他能闻到维兰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仔细看去,后脑的白发间还藏着没擦干净的干涸血迹,那只受伤严重的右手也很难遮掩。
这是谁造成的再明显不过。
难道传言是真的?那个维兰真的找了个情人?所以才被帝王惩罚?
想到这里,罗斯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好好期待一下了。
维兰来到小木屋的时候,门没锁,但拉利尔并不在那里,也许是去温室花房照顾药草了,也许是出外诊了,总之,小木屋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太累了,进门后就瘫坐在椅子上,虽然感到孤独,但更庆幸拉利尔不在。
拉利尔是个好人,他们认识了十多年,他是维兰在帝国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能依靠的后盾。
可即便如此,维兰也不希望现在的惨状被任何人看到。
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当他伤痕累累走进来时,拉利尔总是怜悯地注视着他,而这也让他更加受伤。
已经足够无力了,不想再被怜悯的眼神反复提醒,其实他是弱者这个事实。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维兰艰难扶着墙壁,一步步朝着浴室缓慢挪去。
每走一步,破裂的伤口都会冒血,细小但数量众多的疼痛顺着脊椎爬进大脑。
还好,他已经习惯了疼痛,这点程度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刚走进浴室,他就侧靠着墙在角落缓缓蹲下,脑袋埋进双膝之间。
几分钟过去了,屏住呼吸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短暂的窒息也让他清醒了很多。
这不健康,可对他来说正正好。
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不用伪装,他终于允许自己短暂卸下防备。
耻辱感仍然挥之不去,像阴霾一样压在心的深处。
直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只没有温度的手是如何在他身上轻抚游走,那双红瞳居高临下扫视着他,玩味的表情,低沉满足的叹息……
伸出发抖的手,他憎恨地握紧拳头,用力砸在墙壁上。
可即使指节渗血,也丝毫没有缓解这阵颤抖。
他讨厌他害怕伊莱,他被这个恶神毁了,还不得不向他下跪。
更令他厌恶的是,伊莱这么做并非出于**,神明不是低等生物,永生的他们早就无需繁殖。
事实上,伊莱用来折磨他的东西都是最初那个夜晚才长出来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准确的性别之分。
但他仍然执着于使用维兰这件事。
他将维兰的反抗、痛苦、绝望当作需细细品尝的佳肴,所以,才会用这种最贬低、最羞辱的方式占有了他的战利品。
而维兰被这个恶神支配霸占,仅仅只是因为他太弱小了,反抗不了。
可他必须忍耐。
咽下这份耻辱,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忍下去,忍下去,忍下去。
只有忍耐才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复仇,他不能倒在这里!
不知不觉,鲜血已经在他身下积出一个薄薄的小血泊,当他移动着发麻的双腿时,紧闭的浴室门却被突然推开。
连加抱着一个灰色的旧陶罐走了进来,“拉利尔,你在这里吗?你要的东西我拿来……”
话说到一半,就发现浴室中一片漆黑,正疑惑难道刚才听错了,维兰刻薄的声音就传进耳朵,“你妈妈没教过你怎么敲门吗?”
有时候维兰真的厌倦了这个傻子,如果不是大贤者的预言,他会立刻把他赶走,并且这辈子都不想见到那张傻脸了。
“你说什么?”连加同样不喜欢维兰,对他的嘲讽反应巨大,声音一下尖锐了起来。
即使看不见维兰人在哪里,也不妨碍他露出厌恶的表情,“如果你有幸见到她,麻烦帮我问个好,因为我是孤儿,出生下来就没妈妈!”
维兰沉默了,愧疚在一瞬间路过了他的心,但很快就离开了,“出去。”
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其是连加这个傻子面前。
“走就走!我还不想——”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再次开口时,连加的声音变得惊恐万分,好像误入了杀人现场的倒霉路人,“等等……我闻到血味了,你在干什么?”
不顾维兰的连声呵斥和阻止,他飞快跑去外面拿来烛台,以防万一,还戴上了拉利尔给他准备的墨镜。
他慌慌张张照亮了浴室,当扫视一圈也没发现尸体后,他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又疑惑地“咦”了一声,目光移到了伤痕累累并怒视着他的维兰身上。
“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