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士兵们见两人迟迟不受迷灯的影响晕倒,甚至还聊了起来,疑惑对视一眼后,竟卑鄙地直接开始投掷迷灯。
迷灯落地即碎,一阵紫色迷雾自碎片中升腾而起。
一时间,空气都变成了淡紫色。
维兰身形一晃,用匕首支撑身体才勉强没有晕倒,明显吸入不少。
就算再愚蠢的人,也能看出现在情况危急,不是该放松的时候,而很多时候连加其实并不愚蠢。
连忙屏住呼吸,他起身扛起已经气喘的维兰就往其他方向跑去,他不知道往哪逃才能逃出生天,但知道至少不能继续留在迷灯的雾中了。
维兰有气无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蠢货……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话没说完,一群鲜血淋漓的狂战士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他们状态癫狂,狂热的猩红眼睛紧盯着猎物,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前有拦路,后有追兵。
连加喘着气,举起了空着的右手,“我们投降。”
可还没得到回应,他就听见左肩上的维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紧接着竟神奇地恢复体力,面前的狂战士们下一刻就被冰镖接连击穿心脏,十个当场倒了八个,但很快又狞笑着爬了起来。
不过,这短暂的缓冲时间已经足够了。
维兰趁机从连加身上挣脱,他指尖冒着白色寒气,朝连加扔去一把冰剑,“别傻了,捡起来,跟我一起杀出去!”
都吸入了那么多花粉,他居然还能维持清醒?
但很快,连加就注意到他掌心的穿透伤,那伤口很新鲜,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也明显是自己弄出来的。
连加再次为他的果断和狠辣吃了一惊。
在血与火的厮杀中,维兰的白发格外刺眼,兽人的血溅上去一点就红得扎眼,他的皮肤还是白得那么瘆人,因为中毒,连嘴唇都没什么颜色,看着就很不健康。
连加看着那道身影,还是无法将眼前的美少年和刽子手结合起来。
维兰看着年龄和他差不多,却杀人如麻,有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非观价值观,究竟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才会如此心灵扭曲?
当两人第二次背靠背对战时,连加终于忍不住问:“你对他们做过什么吗?”
说话间,侧身避开一记重击,声音里带着吃力,“为什么他们都一副恨不得把你扒皮剔骨的样子?”
他很疑惑,自上场前就开始疑惑了,因为这些兽人都非常憎恨维兰,攻击目标也大多是维兰而非更好对付的他。
就算是发疯的狂战士也是如此。
维兰冷笑着用手背擦去脸上溅到的血,“没做什么,只是把他们的国灭了,再把他们最敬重的王室杀到只剩一人而已。”
也因为如此,兽人帝国才会沦为萨兰帝国的附属地,整个种族世代为奴。
他说出这话时语气没有半点悔意,连加的动作僵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为这份冷血残酷感到深深的不适,“你在笑什么?”
这是能笑着说出来的事吗?
“否则呢?要我带着忏悔放声痛哭?说真对不起,我也不想灭掉你们的国,要怪就怪你们太弱了太好杀了?”
维兰面带讽刺,又徒手刺穿一个狂战士的心脏。
那些士兵忌惮维兰的强大,仍然堵在出口,而已经杀红了眼的狂战士们则一个又一个朝着两人扑来。
连加是真的弄不清楚,这个疯子为什么总喜欢说话带刺,总能把每句话都变成带毒的刀,好像出生时就是一位优秀的讽刺家。
连加的方向突然安静下来,维兰还以为他被杀了,回过头时,却看到连加正静静看他,眼里带着悲伤,还有一些维兰仍然无法完全定义的东西,“你是个怪物。”
他不愿再和一个杀人恶魔背对背作战,后退一步,拉开了与维兰的距离。
“我弄错了一件事,我原以为你多少还保留着一点作为人类的善意,不过现在及时醒悟了,你根本无药可救。”
甩干净剑上的鲜血,维兰对他冷笑,“我的荣幸,多谢赞美,你大可以把我扔下,我并不需要你这种懦夫的帮助,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他们所有人。”
连加却只觉得他在逞强,咬牙道:“我很想这么做,但我不是你,我有良心。”
说完这话后,尽管觉得恶心,但他还是抓住维兰的手,“跟我来!”
他带着维兰回到了之前走过的地下通道,士兵们很快派人追来,不过连加的体力很好,跑出通道后就进入斗兽场庞大的内部后台,很快甩开追兵。
昏暗的窄道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喘息声,他们都已经到极限了。
四下张望了一圈后,连加找到了一处无人的仓库暂做休息。
连加心中已经做好了逃跑的打算,他真的没办法适应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他宁愿在教会抄写一辈子的经书,也不想看到有任何一个生命在自己手中死去。
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如何逃出这里;二、如何避开维兰逃走。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了身旁正在气窗前盯梢的维兰身上。
刚刚在斗兽场上,维兰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要论战术和剑术,十个他加在一起也打不过维兰的一根小指头,可他对自己的力气有自信,只要趁维兰身体不适时打晕,他可以逃走。
但是……真的要把维兰扔在这里吗?
连加咽了一口唾沫,鬼使神差的,他朝着维兰的方向倾身。
可刚伸出手,维兰就突然转身,冰冷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维兰的冰剑下一秒就朝着他面门刺去,又快又狠,老练狠辣,可以瞬间给出致命伤,他根本躲不开。
然而刚认命闭上眼睛。
“噗嗤!”
一道利器刺穿肉.体的脆响就在他耳边骤然响起,很近,却不是属于他的。
连加惊讶睁眼,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躲了个想偷袭的蛇人,滴着毒液的利齿差几厘米就要咬住自己的脖子了。
而现在,维兰已经将他的脑门刺穿,剑没有半点犹豫,又猛地下劈,将那翠绿的蛇头从中劈成两半。
蛇人倒在地上抽搐,鲜血流入黑暗中,引起了一阵惊恐的呜咽声。
暗处还有人!
连加刚意识到这点,维兰已经飞快起身冲去,片刻后肩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少年回来了,但走了没几步就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看来迷灯终于起效了。
连加连忙跑去接住他瘫软的身体,这时定睛一看那正在流泪的少年,也惊讶得不行,“吉姆?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连不断的惊吓把吉姆吓得不轻,瑟瑟发抖说出了原委。
原来,连加被带走后不久,一群兽人就来到准备室挑选食物,他被这个蛇人看中,强行带到这里打算享用,却被突然闯入的两人惊动。
安抚好吉姆后,连加去检查了一下维兰的情况。
维兰身上只有几处轻伤,还都是连加和他自己造成的,呼吸也很平稳,看来只是迷药劲头上来了。
连加不敢想象,和那种规模的狂战士战斗,维兰竟然只是受了点皮毛伤,甚至能一路强撑到这里,在晕倒前还杀了一个偷袭的兽人,并顺便救了吉姆……
这种当机立断的果决以及顽强的意志力,就算是敌人,也让他惊叹不已。
也很不理解,刚才维兰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那么嫌弃他,总是骂他打他,将他踩在脚底,剥夺他为数不多的尊严,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无情家伙才对,况且自己还有想偷袭的实质行为存在。
连加不禁想起在擂台上时,维兰莫名阻止他杀人的那一幕……
他没发现自己沉思的时候已经把心里话碎碎念了出来,吉姆听到他对维兰的看法后愣了一下,连忙澄清,说维兰给了他钱,是个好人。
“他应该早就知道这里的内幕了,所以给了我钱让我带妈妈去治病……”
可惜自己没用,钱被其他难民抢走了,妈妈也被抢走了。
听到维兰居然会做见义勇为的事,连加也愣了,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掐了掐脸,嘶,很疼。
他再次看向昏迷的维兰,这次,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最终,他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抛下维兰的想法。
他们会一起逃出去的,到了安全地方后,那时再把维兰留下也不迟。
然而就在他盘算着逃生路线时,毫无预兆的,三人身后的仓库正门就被突然打开了。
兽人军队已经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里。
连加大惊,立即将吉姆和维兰都护在身后。
可奇怪的是,再次出现的兽人们却一改之前的狂躁仇恨,现在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队伍忽然让开了一条通道,在众兽人毕恭毕敬的目光中,一位穿着黑骑士制服的优雅兽人缓步走来。
这是一个山猫型兽人,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下颌线条优雅,就算以人族的审美来看也是相当英俊的。
看得出来他很年轻,还是少年,银灰色的短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耳尖的黑簇毛发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一条修长柔软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摇动。
他也很高,将近两米,但在兽人普遍三米起步的巨人体型中却显得娇小起来,然而兽人们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个年轻小个子。
连加注意到,和兽人大多愚昧麻木的浑浊双瞳不同,他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竖瞳,眼神锐利,却又带着慵懒的贵族气质,在兽人野蛮粗鲁的社会中,很是格格不入。
进入仓库后,山猫少年的金色竖瞳便定格在昏迷的维兰身上,他对警惕的连加微微一笑。
“别担心,两位,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
“……道歉?”
“是的,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你主人的同僚,你可以叫我贝瑟尔,我刚刚赶到就听说了这里的骚乱,对你们遭受到的伤害我深表歉意,是我管理手下不力,我会严厉惩罚他们的。”
他也是黑骑士?
连加复杂的眼神落在了身后昏迷的维兰身上。
不得不承认,贝瑟尔谦虚有礼的态度很得人心,让连加惊讶的是,这并不是做戏或者什么诡计,贝瑟尔是真的怀有歉意。
不仅当即亲自将他们三人送到医院治疗,还处罚了大批涉事人员,并把吉姆的妈妈找到还了回来。
为表歉意,他承诺会派人送两人回到家乡。
被带到西文斗兽场的难民也都被找回并送走了,贝瑟尔对此表现得毫不知情,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人族选手的来源。
兽人之城的游历给了吉姆不小的惊吓和心理阴影,当得知能够离开这个地狱并回到家乡时,他激动得泪流满面。
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留,拉着连加就想赶紧离开。
可连加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后,却选择了留下。
维兰还在这里治疗,不久前他能抛下他离去,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将吉姆抱上幸存者的车,两人挥泪告别,连加目送他们出城,这才回到了医院。
一切都很是不可思议,自从贝瑟尔出现,整个城池的态度都为之转变,周围的兽人们不再喊打喊杀,虽说态度仍然恶劣,但至少不会再攻击他们了。
可连加心中的疑惑不降反升,因为,贝瑟尔太友善了。
他没有掩饰对维兰的关怀,甚至还想守在维兰的床边等待维兰醒来,只可惜因为公务繁忙作罢了。
但问题是,他是黑骑士。
连加和黑骑士团的人接触过,深知他们有多厌恶维兰。
就算是他,也能感觉出这份关怀的可疑,况且维兰曾说过自己和兽人的老大有仇,难道那个老大就是贝瑟尔?
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在维兰醒来之前,连加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就当是报答这个人的救命之情了,连加自我安慰。
晕倒后,维兰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一棵巨大的老橡树下,斑驳的树影洒落在他身上,他回过头,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躲在树干后面。
教堂的钟声远远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近,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和小时候的他拉钩约定。
“那就约好了,殿下,等我长大,我一定会去找您。”
他能感觉这个身影很熟悉,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小时候的他从衣服上取下一枚银袖扣,亲手放到那个孩子的掌心,脸上的笑容既熟悉又陌生。
“嗯,我会等你。”
橡树垂下的枝叶遮住了那个孩子的脸,维兰伸手想拨开那些树叶,却什么也碰不到。
树叶穿过了他的手掌,只留下一阵微风拂过的触感。
他徒劳地握紧手掌,然后,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他醒了。
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累得在床边趴着熟睡的连加。
橘红的夕阳从打开的窗户跳入病房,落在连加带着疲惫的侧脸上,他眼皮上方还粘贴着两块可笑的纱布,边缘沾着少许的血。
鬼使神差的,维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那张侧脸。
触感温热,没有穿透。
毕竟不是梦。
他轻叹口气,默默收回手后再次看向连加,这次却和一对清透干净的瞳孔对视上了。
连加已经醒了,正睁大眼睛疑惑看他。
“你戳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