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
毕竟,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身处对立面的人:纯粹与复杂,善良与残忍,圣父与杀人狂。
磨合失败了。
两人却都只感觉,这一天来得太迟。
维兰面无表情地加重脚下力道,“我对你太纵容了,这是一个警告,永远不要对你的主人无礼。”
豆大的冷汗从连加惨白的脸上纷纷滚落,难以想象的疼痛让他像搁浅的鱼一样张大嘴,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维兰仍然毫不留情地用鞋尖碾着脆弱的小腹,他的鞋子深陷在连加的腹腔中,“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还要继续忤逆我吗?”
鲜血和内脏碎片疯狂从连加喉咙涌出,堵在喉口几乎让他窒息,他眼前泛着环绕的白光,已经疼到视线模糊。
想躲开那只让自己痛苦不已的脚,可无论怎么躲,都无济于事。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屈服,甚至因为极度的厌恶获得了一些说话的力气,一边吐血也不忘断断续续咒骂维兰。
“你、你这个疯子!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愿意……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人性……啊!!”
维兰再次加重了下脚的力度,连加的小腹接连受到重创,靴子陷入的深度令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很快,即使隔着一个人的肚子,他的脚也几乎要碰到下方的冰面。
最终,连加还是没能经受住这非人折磨,他能感觉到维兰的脚正从自己的腹腔中拔出来,内脏弹跳回原位的瞬间带来了无法忍受的剧痛。
他意识涣散,眼前止不住地发黑发红,没有正常颜色。
当维兰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时,他无力趴在碎石地上,喘了两口粗气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雷鸣轰动,阴沉了一上午的灰色天空终于还是落了雨。
雨幕之中,看着躺在泥水中昏迷不醒的连加,维兰眼神复杂。
回过头,他看向某处民房角落,“既然来了,就好好记录,不然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是你。”
……
连加本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这样也好,这样就能解脱了。
比起为了苟活而杀掉无辜的人,他情愿去死。
可残酷的现实让他失望了,当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隐蔽的幽深山洞内,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包扎,惨不忍睹的小腹也被妥善处理。
洞外下着雨,洞内则燃烧着取暖的火堆,维兰安静坐在对面,像一尊沉默的黑色石像。
可是连加知道他没有那么纯良,不久前他还轻描淡写地屠杀了一个国家的无辜人民,并且毫无负罪感。
这番景象,更像黑夜中伺机而动的毒蛇,而冰冷的视线自连加醒来后就落在了连加身上,“醒了?”
连加晕倒后,中殿派来的新侍从就走了出来,当他走近并发现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的连加时,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害怕维兰的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他匆匆记录了现状后就慌不择路地先跑去了下一个联络点。
这是正常的,维兰手段残忍毒辣,杀人不眨眼,就算在恶徒汇聚的黑骑士团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除了骑士团成员,没人不害怕他。
毕竟普通人可没有团规庇护,被拿走性命也只能自叹倒霉。
而成为侍从则有一份特殊的含义,维持这个身份的期间,他们不受团规庇护——帝王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连加惊讶于自己的幸存,但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真的不理解,“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维兰神色平淡地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火星噼啪作响,“你确实差点死了。”
那为什么还要救他?就非要看他痛苦吗?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还是说你又要想什么招数折磨我?你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执着?”
一连串的问题比起得到答案,更像是一种发泄,连加真的太压抑了,自打被掳到这个病态的国家,他没有一天觉得放松过,每日都必须为了活着而绷紧神经。
他受够了,双手捂住痛苦的脸庞,神经正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撕扯。
他本来认为维兰不会回答,这个人总是这样,打他骂他、多次无视他、逼他做尽不喜欢的事,是世间最让他恶心的人。
可出乎意料,看着崩溃的他,维兰沉默了几秒后居然开口了,“我们明早启程,在此之前好好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启程去哪里?”
“王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现在的你太弱小了,身体是,精神也是,没有知道的资格,要想知道,就先打倒我再说吧。”
连加对这称不上答案的话语嗤之以鼻,他放下手,仍不屈服,不打算成为伤害他人的刀。
“你总是这么敷衍我,可强大有什么用,你都已经这么强了,还不是心甘情愿做恶神的走狗?”
维兰一脸冷漠,“我并不强大,我甚至比不上那个恶神的一根手指,他都不需要多余的动作,抬抬手指就能杀死我。”
那是连加无法想象的维度,在成为奴隶前,他觉得光明骑士团的巴德利安团长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可成为奴隶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维兰的强大是他至今都感到震惊的。
但是这样的维兰却说,他还比不上那位暴君的一根手指头。
连加的心中又多了一层阴霾。
他对自由的渴望被维兰扼杀了,而很显然,维兰不准备杀掉他,还会带他回到黑骑士团,回到那个地狱……
连加不再开口说话,维兰也不是善谈的性格,很快,山洞便彻底安静,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伴奏。
两人都不理会对方,在山洞的两边做着各自的事,互不打扰。
维兰靠着洞壁闭目休息。
连加坐在角落抱着膝盖瞥他,他似乎不担心连加会逃跑,都没把连加绑上。
但连加很快就自嘲一笑,确实不用担心,自己根本逃不了,不管逃到多远,都会被抓回去。
身上的伤还是很痛,可比起身体疼痛,连加的心更加破损。
他在阴影中默默流泪,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所谓的主人,这个怪胎刽子手暴力冷漠,只会打他贬低他,他只想回家,他想念家乡的朋友们了。
回想起最后一次见面,他太着急,甚至没来得及跟他们好好告别,也许他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也许已经为他做了墓碑,他会被一辈子困在这个病态的国度。
……不,也许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维兰那么残暴,就算这次不杀他,以后肯定也会很快杀了他。
望向靠着洞壁睡过去的维兰,连加下定了决心。
他小心起身来到洞口,最后看了一眼洞内的恶魔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间小路跑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夜之中。
……
“所以,你又要忤逆我?”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尽管声音柔和,恐惧还是立即击中了这个正在发抖的七岁孩子。
维兰脊椎发凉,头顶的声音让他失去了所有血色,幼小的身躯甚至不及手中的剑高,握剑的手指也纤细得可怜。
但这样的他,却被命令杀死眼前被绑住的男人。
他摇着头后退,“我不能杀他,我从没杀过人,我也不该这么做,他是无辜的,不该被夺取性命……”
神明的声音如蜜般温柔,循循善诱,“人生总会有无数个第一次,你得习惯。”
见他仍然不肯杀人,神明于是带来更多人,当着他的面,笑着将这些祭品逐一斩首。
“你不肯杀这一人,我就杀十人,直到你肯动手为止。”
他享受着摧毁这个七岁孩子脆弱心灵的每一秒,“你觉得那个人是无辜的,下不去手,可这十个人同样也是无辜的,但是因为你的迟疑,他们死了,小宠物,是你的懦弱害死了他们。”
维兰呆住了。
新的十个祭品被带了上来,他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恳求着维兰动手,救救他们。
维兰的手剧烈颤抖着,在一声比一声高的哀求声中,他泪流满面,终于还是举起剑,砍下了那个同样在恳求的男人头颅。
温热的人血溅在他稚嫩的脸上,他看着那颗滚落在脚边的脑袋,痛哭着,灵魂不再属于自己。
神明却笑着捻去他的“血泪”,轻柔地低语着:
“把血的味道烙在你的灵魂中,你是我的剑,以后我要你杀谁你就得杀谁。”
“永远不要试图与我对抗,不然今天还会继续重演,我从不介意让你痛苦,也不介意会因此死多少人,明白吗?”
……
维兰喘着粗气醒来,这才发现头盔掉落,自己的双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
他松开手,脖子上留下了红痕。
疼痛在慢慢消失,但他仍然觉得难以呼吸。
他不常做梦,有梦的时候也通常是噩梦,内容则是他的过去。
一个五岁的孩子被掳到恶魔的巢穴,想想也知道不会过得太好,“成长仪式”,这只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其中一件往事。
有些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些事,但不时袭来的噩梦击碎了他的妄想。
看着空荡荡的山洞,维兰轻叹一声,将头后仰,筋疲力尽地靠在洞壁上。
面对现实,他和这位所谓的真命运之子相处得非常不愉快,而现在,对方逃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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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