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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女人,年龄差不多,各有各的特点,一个比一个看上去没有攻击性,坐在一块儿的时候,倒像两个普通的、养尊处优的富太太。
但她们聊的,却都是利益攸关的大事。
蒋明光昏昏沉沉地听着,不是全听不懂,但也没全听懂,他被压下来的时候脑袋撞了一下,现在还有点迷糊,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人拉了自己的手,要去盖什么章,还听见林剑芳说:“盯着……省得查起来麻烦。”
他大概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要给人顶锅了,但怎么也想不通一向很为集团着想的孙书尧,怎么今天忽然就变了一个人。
还有丁春……丁春究竟为什么要上船,还要特意来提醒他?
不……不对。
她肯定有别的目的。
蒋明光拼命抬起头,想看清楚一些。
就在他迷迷糊糊想要抬起头来的时候,骤变发生了。
小客厅的灯忽然灭了!
船上,夜里7点,外面早已经是一片漆黑,里面的光源一断,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灯的开关在靠近门边的地方,门边……好像已经被那几个保安堵住。
是谁关的灯?
房间里寂静一片,脚步声很乱,有人在叫开灯。
等灯光再度亮起来的时候,蒋明光终于又看见了丁春。
她甩掉了帽子,半长的头发并不乖觉地披在一侧肩膀上,一只脚踏在沙发背上,一只手握着一个针筒,针筒里装着半罐透明的液体,针尖牢牢地抵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和七八年前的时候一样,她抬着头,露出一个极其轻慢的、挑衅的笑容:“高浓度氯xx,一针下去,3秒死亡,所以现在,全部人都出去,我要和这位……”
她说着低下头,仔细看了手下人一眼,接着道:“……这位苏总,单独聊一会儿。”
苏简被针筒抵住了咽喉。
她并没有说话,但坐在隔壁的林剑芳率先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曹寅中立刻跟在了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越过一众保安,就这么率先走了出去。
曹寅中回头看了丁春一眼,眼神复杂。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孙书尧看着丁春,很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推了推眼镜,低声说:“你不要冲动。”
“孙特助?”丁春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拿两份工资,过得很好啊?不想你另一个老板死在这里,现在,立刻,带着人出去。我和苏总聊几句,不影响你的钱途。”
苏简并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针很细,丁春的手也很稳,但两者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很显然,她不愿意冒这个险。
孙书尧看明白了她的眼神,大约是想叹口气,看了眼蒋明光,拎住他衣领,往前一带,扔给了两个保安,轻声说:“好,我们出去。”
门再一次被关上。
丁春立刻放开了手。
小客厅里没有其他出入口,她姿态轻松地溜达过去,将门锁了,甚至还有空回头解释:“就是防你聊到一半往外跑,不过你放心,不会给你机会跑到门口的。”
针管离开了,苏简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她的神态并不显得慌张,轻声说:“你想聊什么?都不介绍一下自己吗?”
“丁春,警察。”她缓缓坐下,也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不介意的话,我们来聊一些旧事吧。”
苏简从善如流:“哦,警察办案,肯定要支持的。多旧呢?”
丁春笑了笑:“不远,七八年吧,我看苏总年龄不大,50岁到了没?不至于已经有健忘症了吧?”
苏简笑着回:“得看什么事,大部分时间,确实还好。”
丁春:“比您那养女还好?”
“微微?”苏简笑起来,“她是超忆症,普通人和她没法比。”
丁春问:“也不用记得那么细节……先来聊聊Z市的曹家吧,您应该还挺熟悉的?”
苏简回:“合作伙伴的前身,有所耳闻。”
丁春嗤笑道:“这合作伙伴还够倒霉的啊,死的死瘫的瘫,最后剩下个白痴……您是第一次来Z市?七八年前来过没?”
苏简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道:“我是X国出生的,去过首都几次,没来过Z市。”
丁春笑一笑说:“哦,那我得给您讲讲他们怎么发家的……他们最早是搞娱乐行业的,但做得很一般,后来曹天岚接了手,铤而走险,试了黑路子。”
苏简哦了一声,问:“什么黑路子?”
丁春说:“滇南,贩毒。”
苏简面不改色:“哦?”
丁春继续说:“但这钱要弄干净,光靠曹家本身的那点家业,根本是洗不干净的。正好曹天岚有个朋友,在文化局做事,分管Z市博物馆。这地方你也知道,人杰地灵,古墓不少,文物古董捐赠也不少,他们就想了个办法,调换了点真文物出来,然后运出去,做高价倒卖,自己再买进来,这么一来一去,钱就洗干净了。”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这事本来是瞒着曹家老爷子的,但却又没瞒住,曹家老爷子在自己家里看到了本该卖出的拍品,反应过来,想要举报,却反而被回到家里的女儿杀了。”
苏简点了点头说:“这件事情我听说过,不是说,凶手是个环卫工人?”
丁春盯着她继续说:“环卫工人是个背锅的,他可能的确和曹成蹊发生了口角,也的确打伤了他,但曹成蹊当时一定还没有死。因为他还有余力,在墙上写了字。”
苏简好奇地问:“写了什么?”
丁春眼神没离开,说:“举报内容,因为他发现女儿也在家,并且,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杀意。这举报内容被写在了墙上,曹成蹊爱书法,可能是用墨水写的,凶手想要掩盖住它,有什么方法呢?正好家里有许多拓印的泥石。单独把墙涂掉,是来不及的,但如果用拓泥乱刷一气,再把曹成蹊的尸体按上去……这么惊悚的现场,还有谁会特意去注意那面墙?”
苏简一直耐心地听着,此刻不禁又发出了疑问:“警方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既然人不是环卫工人杀的,他为什么会在牢里自杀?”
丁春嗤笑:“骗个老实人自杀,能有多难?”
苏简又问:“我记得曹天岚好像也死了挺久了吧?你忽然和我说这些事,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您自己就是警察,应当不需要我帮忙报警吧?”
丁春接道:“报警当然要报,但得先找到举报材料。”
“举报材料?”
丁春说:“对,曹成蹊临死前曾经试图用迂回的方法,将材料交到一位民警手上,那位民警当时并没有发现,但是他将关键的证据,转交给了我。”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装饰铜片。
上面刻着小篆字,她用手在边缘摩挲了几下,“啪”的一声,弹出来一个接口。
苏简看着那小东西,问:“U盘?”
丁春笑着说:“稀奇吧?七八年前,能做得这么小,那可是天价。得亏曹老先生还挺有钱。但这U盘有密码有保护锁,不能硬破,技术部门试过,不敢动。苏总,我知道您是生意人,今天这船归您管,所以特意来求您帮忙。”
苏简叹了口气:“我能做什么?”
丁春:“帮我忽悠蒋明光那傻子,把密码套出来。U盘密码七位数,和曹家老宅几个保险箱密码锁的位数一样,蒋明光是蒋家最后一个人了,让他试试,很有可能能搞出来。我和他不对付,他看到我,估计会逆反,什么都不肯说。”
苏简似乎沉吟了好一会儿。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叹了口气:“好吧,我试试看。”
她眼波流转,看了眼丁春,忽然又笑道:“丁警官,其实这样的事,您不用上来拿针对着我,我也会配合的。我是做生意的,会用些手段,但很文明的。”
“的确是我预估错误,我看蒋明光那德性,总觉得他的合作伙伴也不会好好听我说话。”丁春也叹了口气,“早知道您这么讲道理,我也没必要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向您求助。您也不用装着不认识我,您收养了微微,我对您是很感激的。”
苏简似乎笑了笑:“你喜欢微微?”
“确实挺喜欢,但没好意思开口说。”丁春坦坦荡荡地说,“现在也并不是确定关系的好时机。”
“好。”苏简轻声说,“那你在这里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