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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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春没有再动。

从身后环抱着她的人,身体是温软的,但却在微微发颤。方路微可能是低头靠近了她,在背部、肩颈的位置,又没有敢贴实,将这个拥抱落实得密如一体,又永隔一线。

再没有更多的语言了。

她们相识其实很早,相处却并不久,七八年前颠簸的偷渡船上那几个日夜,加上重逢后的十多天,痛恨、猜疑、试探占了其中的一多半时间,谈不上相濡以沫,也谈不上肝胆相照。

明明什么也够不上,但丁春瞬间心灵颤栗、手足僵冷,几乎立刻明白了这个拥抱的含义:

不是小孩子闹脾气,不是怨恨与心结,也不是什么不够信任。

是忽然意识到我所寻求的那种关系,原来竟然是不可能从你这里得到的。

之前所有那些意外的亲吻、拥抱、亲密,都不如此刻这样一个无比克制的拥抱表达得清楚。

丁春的身体很平静。

这一刻,没有危险与胁迫,她却感受到了一种不太常见的悲怆。

她确实曾经认为方路微在自己心中就是个孩子,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她想,是否是她对待方路微的方式,她的那种不信任让方路微终于意识到,两个人是完全不同频的?

此刻她是能感觉到的,这个拥抱,不是摊牌也不是表明心迹。

好像……更类似于一种道别,放手前的最后一次逾矩。

但丁春更明白,她这种境地这种情况,不可能接受谁。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其实……”

“我知道,我都明白,你什么都不用讲。”她身后的方路微轻柔而平静地打断她,“过了今天,我也不会再……”

不会再什么,她并没有说下去。

于是丁春也不再说话。

拥抱是温暖的。

如果丁春是个软弱的人,可能会尝试抓住这种温暖——但她却从来不是。

几分钟后,她轻轻推开了方路微。

等她回过头,方路微已经从善如流地坐正了身体,朝她微微一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活得聪明通透,总能避免许多尴尬与麻烦。好像她们两人,波澜起伏,心照不宣,几分钟内,已经解决了旁人要花几个月才能解决的感情问题。

她也笑了笑,说:“没怎么吃饱,拆包薯片?”

零食是细心的大金顺便买来的,因为知道两人大部分时候要窝在临时办公室里。

她们坐在各自的床上,隔着一个走道,分吃了一包薯片。

丁春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去一下。”

“你这么说,又是刘局不支持你去的地方了。”方路微轻声问,“去哪里?”

丁春笑了。

方路微不阴阳怪气的时候,就是最好的伙伴。

“看守所,见个人。”

“67号,有探视。”

小房间里的灯光仍旧昏暗,张玄阿在椅子上坐下来,向后仰倒着,闭眼听着从远至近的脚步声。

然后他睁开眼,目光像刺一样,深深地扎入对方的双眼。

“丁……春?”他声音模糊地笑起来,“你来了。”

丁春隔着一张桌子,在他面前坐下来。

张玄阿借着光,仔细又看了她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到跟进来的方路微身上,没有显得太惊讶,轻声说:“这么久才来,不是一个人来,我猜抓我的那位黄警官没有把我的话带到——所以你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见我?”

“我听别的同事说你被抓了。”丁春十分淡定地道,“而这件事,特意瞒了好几天我才知道,所以我猜,是他们不想让我见你。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和他们提了什么要求,是关于我的。刘局保护我,不想我出面再对着你这种人。”

张玄阿也笑了:“但你却不听话。”

丁春说:“我挨过你的刀子,知道你有多实际,所以你提的条件应该挺有意思。我这会儿人都在这里了,不妨说说?”

张玄阿笑了笑,又看向方路微。

丁春说:“能和我说的,也能和她说。我们时间不多,我劝你别浪费时间。”

张玄阿目光闪动,人向前靠了靠,紧紧盯住了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2009年,年底,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红色罗湾码头,穿了一件号码不对的棕色夹克衫,休闲裤,随身一个双色的书包,一个水壶。”

丁春双拳猛地攥紧。

张玄阿欣赏着他的表情,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在那儿,甚至可以告诉你曹成蹊是怎么死的,只要你能够……”

他凑近了一点,摊开双手,给丁春看藏在掌心里的东西,然后说了一句话。

丁春的瞳孔微微收缩,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天松接到黄真电话的时候,表情几乎是扭曲的。

稽留看守,还是杀人重犯,就这样跑了?

“对。动手的人对看守所很了解,趁签字的时候用特殊工具卸了电子镣铐。”黄真说,“他这案子快立案了要庭审,因为乡政府出示了精神状态异常证明,不能立刻正式关押,也没有正式编号,暂时还在稽留室里。来的两个人都是用的假身份,都是女的,身手都很好,而且对看守所外部的交通情况很熟悉,打翻了两个民警,避开了摄像头,应该是坐公共交通走的,一时间很难排查到,非常专业。”

她小声叹口气,说:“你这位卧底神探的确非同凡响,不但混□□有一手,劫狱也挺有一手,我猜没给你报备吧?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刘天松脑仁疼,挂了这头手颤巍巍地给丁春打电话。

出于意料的是,丁春居然接了。

刘天松压制住怒火与焦急,低声说:“……你在搞什么?”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个略微嘶哑的女人的声音轻声道:“刘局。”

“小方?”刘天松愕然,“怎么是你接的电话?让丁春听。”

方路微:“恐怕不行。”

刘天松:“?”

方路微:“她现在……有点忙。”

刘天松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呛住了,压低了声音又道:“让她听!现在是什么情况知道吗?劫狱?你俩跟我在这儿演孤胆英雄?我现在是要发协查通告的知道吗?”

方路微的情绪显然比他平静。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大概是拿着电话的主人开始移动。

很快,刘天松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很难形容,像是炙烤的那种嘶嘶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以及丁春的说话声。

隔得远,她的语气很冷,完全不像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刘天松听到她说:“……还有十秒钟。”

声音渐渐又离得远了点,下一刻,方路微说:“她听过了,可以了吗?”

刘天松:“……”

他想要训斥几句,方路微却抢在他前面,低声道:“刘局,她现在正做的事情,不符合规章制度,您不适合听,也请当没听过。张玄阿的确在我们手里,他不能留在稽留处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撬开他的嘴,请相信我们。”

刘天松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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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眠
连载中小谢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