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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微这个小崽子,无论做什么事,都绝对不会考虑到别人的心情,就像这会儿莫名其妙塞给她这么两个玩意,没有一句交代——算是件什么事儿啊?
她脑袋仍旧很沉重,没办法思考那么多,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丁春挣扎着将那个手机解锁,先给刘天松发了个消息报平安,顺便发送了个定位。
她注意到自己正在航松北路靠近机场路,这里再过去就能上国道然后出Z市。
已经入夜,几乎已经看不到经过的车辆。
她看了眼时间,21:55。
她昏迷了两次,合起来应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手机亮起来,刘天松的回复来得很快,显然一直在关注消息,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个冰凉的小磁片贴到了自己那个手机背面,打开内置录音机,将音量调低,放在耳旁。
磁片微微发热,很快,手机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闷而杂乱,像是什么东西击打在柔软的麻袋上。很长一段时间内,那头都没有人说话,除了那种沉闷的击打声,还能听见细微的“嗡嗡声”。
没有风声或者更大的杂音,应该是在室内。那种“嗡嗡”的声音,有点像电扇叶片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但是十月下旬,初秋,什么地方还在用这种风扇?
丁春握紧了手机,人略微恍惚起来,一时间渐渐分不清耳旁的风声与手机里的声音。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头终于有人说话了。
讲话的不是方路微,而是一个柔和的男声,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丁春听出来,正是刚才开车的那个年轻人——讲话的时候这人大约是在笑,尾音语调微微上扬,显得兴致很高。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吃里扒外的东西。”他说,“我想想……该把你埋在哪里好呢?”
丁春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了方路微的回应。
这声音明明就是方路微,但其中的尖酸刻薄,却是丁春完全不熟悉的。
“埋一百个我,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这个她不熟悉的方路微冷冷地说,“她天生就讨厌蠢货,你不知道的吗?”
这话显然激怒了对方,那种沉闷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加清晰了一些。
丁春忽然间明白了。
她现在听到的,应该是一次单方面的殴打。
但方路微却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男人也许是用脚也许是用拳头,对方路微进行了一番“友好接触”后,却得不到应有的痛苦回应,反而自己微微地有些气喘。
丁春听见他仍旧笑着说:“你实在不必用话激我。我和她说,你和姓丁的一块儿跑了,我没追上。我在这里弄死你,神不知鬼也不觉,谁能找得到你?你以为她收养了你,你就是什么天降紫微星,人人都要捧着你?你凭什么啊方路微?凭你那万里挑一的精神疾病?”
丁春大致听明白了状况。
方路微提过,她在公海落水后是被养母救起来的,她没有提过这位养母的具体身份,但听这位话里的意思,把方路微从水里捞上来的这位,估计就是派拉索蒙的幕后老板了——所以方路微才会被派到Z市来做调查。
而现在,显然这位厉害的女老板了解到蒋氏的一些内幕,权衡利弊下,决定和蒋氏站在一条战线上了。
那头的男人又低声说:“不过我得谢谢你,你那么多天半点音讯都没有,忽然主动联系老陈……要不然,我们也找不到你和那个姓丁的。”
丁春心里冷笑。
那头的殴打声告一段落,能听见方路微轻微起伏的呼吸声,面对这样的挑衅,她也并没有回应的意思。
男人又喃喃道:“不过那个丁春……的确挺够味儿的,就这么跑了,怪可惜的。”
一直沉默着的方路微冷冷来了句:“你也配?”
男人来了兴致,声音低软暧昧起来:“哦,你真喜欢她啊?”
方路微不说话了。
男人:“老板找你,你不回复,结果为了给她联系转院做手术,倒是肯自己冒出来说话了……她得的是什么病?等我解决掉你,我去照顾照顾她?”
方路微不说话了。
丁春觉得手心很烫,不知道这会儿发烫的是磁片,还是心口。
那头的声音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不知道方路微是把接收器放在了哪儿,大约是在被打的时候,衣物或者身体部位偶尔会盖住那小东西。
那男人又笑道:“我其实挺想问你的,一厢情愿好玩么?你辛辛苦苦为她打算,她一回头就扎你个窟窿,自己跑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你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心里觉得冤枉不冤枉啊?”
方路微沉默了一小会儿,平静地说:“我其实挺想问你,一厢情愿好玩么?你差她廿多岁,她至多当你是听话的条狗……哦,好像也不怎么听话。我这个海里捡来的养女,大概都比你分量重一点。”
男人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些,大约是靠得近了点。
他低声说:“我就是爱当条狗,你管不着。”
“哦。”方路微的声音仍旧很平静,“我就是喜欢被人扎窟窿,你也管不着。”
那头又安静了几秒。
男人:“好啊,那我一会儿给你多扎几个,不用太感谢我。”
方路微:“嗯。刚才撞车,我撞到了头。”
这话插得莫名奇妙,男人显然也愣了愣。
方路微又说:“……挺奇怪的,这么撞了一下,反而想起来挺多事,和我妈有关的,你知道我亲妈原来的工作单位么?”
男人:“方路微,你脑子有病吗?和我说这个?我问你了吗?”
方路微不理他,自顾自地道:“……我妈是抑郁症死的,我爸去曹家的那天,临走的时候,其实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是为我妈去的。”
她讲到这里,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在和谁说话?!”
声音很杂乱,丁春没听清最后方路微说了什么,只听见那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兔崽子竟然还带着装置……”
手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短五分钟,丁春只觉得整颗心从冷至热,又从热到冷,车灯打在她的脸上,她听见刘天松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在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茫然了两秒,捏紧了手机,在对方终于拨开草丛,抓住自己臂膀的时候,丁春抬起头来急促地问来人:“401下去,一直到出Z市前,沿路……有没有一座废弃的砂砾厂?不,靠近砂砾厂,有没有那种需要大型风扇的机床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