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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春这不太长也不太短的半生里,有过太多次性命攸关的时刻,枪战、车祸、船难,可谓是落到实处的九死一生。
太多人错误地认为,频繁接近死亡的人理应有种特殊的、野兽般的嗅觉,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反应总能更加灵敏。
你如果问丁春,她会告诉你这完全是瞎扯淡——敏锐、淡定,那只能是精神上的,对于一具**凡胎来说,经历过磨难遭受过创伤,机能机体受过损伤,反应必定会变得迟钝一些。
就譬如现在——当面包车撞过来的那一刻,如果是从前的她,应当可以在那半秒中做出最正确的反应。但是现在,她的精神虽然预先判定了会发生的事,但就在她伸手想要真正有所动作的时候,瞬间牵动的神经痛让她浑身一麻,在这关键时刻,几乎无法动弹。
也在同一时刻,一个人猛地从一边扑了上来,手臂圈住她的后背,一只手稳稳垫在她脑后,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德系车,耐撞,但毕竟是小型客车,重量摆在那里,仍旧被冲力整个顶出去,快速侧翻。
视野颠倒,丁春整个人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她重重被压到地上,头撞到玻璃,扯动旧伤,整个人在倒地的一瞬间痛得抽搐。
那抱住了她的人仍旧没有撒手,很快,有温热的液体,缓慢地滴落到她的脖子上。
有那么三四秒,丁春人是懵的,她当然知道她身上的那人是方路微,但她们贴得实在太近,视野受限,她反而无法看清方路微此刻的具体情况。
但她还能听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推着她后脑勺的手,仍旧在用力。
耳旁回响着虚幻的轰鸣声,丁春一时听不清外部的声音,但很肯定方路微在她耳旁轻声讲话。
那声音半隐没在耳膜剧烈的震颤里,十分不真切,她好似在笑,又好似并没有,在昏迷之前,她只隐隐听见了那么半句。
“……我要是,能死在这里……”
“……就好了。”
丁春的□□意识很快淹没在黑暗中,对于这半句絮语,她想:什么叫死在这里?什么叫就好了?这么多事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然后又想到驾驶座的大金,以及坐在副驾驶的那个“老陈”。
撞击得这么厉害,他们有没有事?
但是越担心,周围的一切就越模糊,她的颅顶感受到一种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同时,刚挂掉电话的刘天松正被另外一件事干扰——因为本应该在医院里躺着的黄真,连个招呼都没打,便鬼祟地出现在市局他的办公室里。来就来了,讲句良心话,刘天松就没指望这位祖宗真的太太平平地在医院躺几个星期。但黄真这时候的状态表情,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靠街的窗帘已经被拉起,黄真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小灯,她应该已经等了很久,神色显得很疲惫,看到刘天松的第一句话就是:“曹成蹊案,我找到了个隐藏的目击证人,也有可能……是涉案人。”
刘天松愣了愣:“哪儿找到的?”
黄真语气急促地说:“东新安路派出所。”
她讲的这话,内容其实十分飘忽,但神情又实在不像开玩笑。
刘天松说:“你详细说,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冒出来?会不会是故意来干扰我们视线的?”
“就是我抓回来的那个张玄阿。”黄真说,“他能准确地报出曹成蹊的住址以及案发的时间,还提供了一个外部根本无法获知的信息。”
刘天松:“什么信息?”
“他说,他是跟踪两个人来到曹成蹊的住处的。”黄真说,“其中一个,就是失踪的警员祁望忠。祁望忠当年是和丁春一起去的曹家,当时为了保护丁春,这个信息我们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当时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个保姆,还有蒋家人。”
刘天松沉吟了一会儿,说:“所以这个张玄阿,很可能真的知道点什么……你特意跑来和我讲这件事,应该是审讯这个人没这么容易吧?”
黄真的表情凝重起来,低声说:“丁春是他扔到码头的,他提出要见丁春,没见到丁春前,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下,接着道:“杀人犯变态我也见过不少,他这款的,身上背着人命,证据确凿,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是无期还是死刑了。”
刘天松爆了句粗口。
黄真:“这个时候,他非要见丁春,我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来和你说一声,我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不会让他见到丁春,或者透露给他任何有关丁春的消息。”她略微自嘲地笑了笑,望着刘天松:“你和我想得一样吧?”
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丁春一个人暴露在危险之中了。
刘天松深吸一口气。
今天,他将特勤队两个之前配合过丁春行动的警员调去支援丁春。20分钟后,他们应当按照计划,到达位于郊区的安全屋。
他坐下来,坐在疲倦的黄真对面,开始等待。
同一时间,丁春在颠簸的车辆上醒来。
车辆内部很宽敞,头顶有白色顶灯,是个很熟悉的结构,她自己平躺在担架上——她已经在救护车上了。
她企图抬起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不在那里。
胸腹都有明显的挫痛感,但不严重,丁春经验丰富,稍微动了动就知道这次应该没伤到筋骨,但略微有些恶心,可能有轻微脑震荡。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旁边放个人物品的固定小桌台上空无一物,她的手机要不就是掉在了车祸现场,要不就是——被人拿走了。
驾驶座与后座中间有窗户,她悄无声息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很快看见了前方的人。
驾驶座上是个没见过的男人,年纪不大;副驾驶上坐着的人戴了个灰色的帽子,长发在脑后束起来,戴着那副极有辨识度的眼镜,正语气轻松地,和驾驶座上的男人交谈。
方路微。
她侧着头,看上去神色如常,带着温和的微笑,好似一个普通的与朋友在春日里郊游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