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在梦里的成谙乍的睁开眼，空洞地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身体好像还残存着去年七月盛夏的热度，然后在这清冷的夜里逐渐的泛凉。
又梦到那一天了。
成谙把自己缩成一团，这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她又梦见了当年第一次对白蓉蓉心跳如鼓的那一天。
她心动的那一天。
该如和形容？欣喜与惶恐，混杂成不知作何的滋味。
深夜里，成谙嗓子发干，脊背发凉。她作为异类的特质似乎又增加了一个，宛如在不安的天平上不间断增重的砝码；她不敢让人发觉，尤其是白蓉蓉，小心翼翼的遮掩。
她要学会和大家一样，才能相安无事。
因为距离原因，高中从走读变成了住校。
奶奶倒是非常乐意，反正她也不想管成谙，如果不是成谙的奖助学金补贴和被免去的学费，以及最后卖个好价钱，可能这个高中她也不太乐意成谙继续念下去。
而高中生活对于成谙来说，和初中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要好上许多的只是人群要冷淡一些，没有那么多的针对。成谙自嘲，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总是别人相处不好。
除了白蓉蓉。
虽然不在一个班了，但她们依旧是好朋友。
和她相比，白蓉蓉好像天生就适合众星捧月，讨人喜欢。对此，成谙有些羡慕，不过没关系，白蓉蓉那么好的人，确实和花团锦簇更相配，而成谙也是侧目人之一。
她正这样想着，陡然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给打断了思路。
“成谙！”白蓉蓉站在教室门口，弯着眉眼，轻笑一声，“出来一下，昨天我们老师讲的那一章我没弄明白。”
成谙走出教室，浅笑：“哪里没弄明白？”
“呐，你看，就是这儿，立体几何这一章，比初中难了好多呀。”白蓉蓉靠在成谙的肩头，懒洋洋地温声软语。
感受到自己肩头那一点重量，成谙深吸一口气，故作冷静的翻开教材，找到了几道每个方向比较典型的例题，开始讲解。
刚讲完第一道，她还没来得及问问白蓉蓉懂了没有，白蓉蓉就突然侧过头，对着成谙耳尖轻轻的低语：“谙谙，你耳朵好红呀。”
热气在耳尖出湿润着，成谙觉得自己的耳朵尖有些发烫，她咳嗽两声：“……有，有吗？”
“我们再来看这里，先做一条辅助线……”
“谙谙。”白蓉蓉再次打断了她，“有个男生在看你，进门第三排第七个男生。”
成谙：“……”
注意力很敏锐，下次别注意了。哪里都在用心，就是没放在课本上。
“不，在看你。”成谙叹了口气，看着白蓉蓉姣好的面容，初中就有很多男生暗恋她，“他是我们的班长，长得帅吧。喜欢他的人也很多。”
白蓉蓉不再去看那个男生，眼底闪烁过一丝暗光：“你也喜欢吗？”
“不……”成谙哑然，怎么又扯到这里了，“看题看题！一会儿该上课了。”
“哦。”白蓉蓉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仿若认真的在思考，成谙偷瞄，却只能看见她秀丽的脸庞轮廓，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在听完讲解后，白蓉蓉甜甜的笑了笑，便如往常一样回班上去了。
成谙回头看，白蓉蓉的马尾辫晃荡着消失在了走廊转角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没有来时的明快。
成谙眼底的东西很简单，好好学习和白蓉蓉。这就构成了她所在乎的一切，她早已经无瑕去关注其他的人或事了。
可哪怕再无心，她开始也觉察到了四周环境的不对劲来。
不愿意邀请她一起去上厕所的人多了，愿意来拜托她讲题的人也少了，就连体育课里男女生分开小组分配，她也是剩余下来最后被安排的几个。
有一次她顺手帮一个女生捡起了她刚滚落在地上的笔，女生就脸色难看的直接把笔转手丟进了垃圾桶里。
成谙好像被隔阂着，重新回到了初中，不，没有初中外露的恶意那么明显，被某种厌恶给包裹着。
外在环境中的人群从原本的冷淡，变成了现在的冷漠。大家对她的态度自无所谓、没关注，转为了有意识的远离和排外。
这是……又被孤立了？
所幸不是第一次，成谙对这样的外在环境习以为常，而且成谙也不在乎这些背后的具体原因了，随便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导致她与别人的交恶，哪怕可能是一句无心的话，一个无意的行为，或者她的原生困境的本身。
成谙已经不在乎其他了，反正白蓉蓉还一直在她身边，只要白蓉蓉在，那就好。
蓉蓉待她一如既往，总是会穿过一整个走廊，在教室后面探出她的脑袋，笑得娇俏，小声的喊：“成谙，这里，这里！”
只是有一次，她刚和白蓉蓉告别后，返回教室时，班长叫住她：“成谙，刚刚那个女生她……是你好朋友吗？”
成谙心底一涩：“嗯，好朋友。”
只能是……好朋友。
“那你知道……”班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同学叫住，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同学神色焦急：“班长！张老师找你那！赶紧去吧！”
“哦，马上。”班长应了一声，转头再看向成谙时，却见成谙已经利落的离开了，入目的，只有一道寂寥且细瘦的背影。
成谙走得非常快，心底滚烫。
白蓉蓉很好看，很吸引人，她知道；班长人也不错，他是整个班上难得对她前后态度一视同仁的人；可是……可是……成谙繁杂胡乱的在整张空白空白的草稿纸上乱涂乱画。
她没敢把班长的话听完。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觉得白蓉蓉和班长郎才女貌，一双璧人。可换做成谙，只有满腹酸涩，如果那个人是白蓉蓉，她偏不愿意成全。
白蓉蓉以后会有喜欢的男孩，成谙知道的。她只是希望这一天，能晚一点，再晚一点。让自己再无所顾忌的靠近她的光阴再多一点点……
暴力是会升级的。不论何种方向，何种原因，当成谙从一开始就保持缄默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她不会在意和反抗。
所以，在期末考试的那一天，她们把她锁在了资料室里时，也是顺理成章。
是有人告诉了成谙，试卷不够，老师需要几个人来资料室拿一些备用试卷，前后因果说的逻辑清晰，甚至准确到了老师和考场。
高中人群对她的恶意从来没有暴露得那么彻底过，更多的是漠视和孤立而已。所以当门外的人毫不犹豫的锁死了整个门时的前一秒，成谙都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样。
“放我出去！”成谙急促的拍了拍门，“你们要做什么！”
成谙头顶的灯光乍的熄灭，没有窗户的资料室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漆黑。
资料室灯光的开关在门外，门外的人关上了灯，轻轻的压低声音：“离开考时间还有八分钟，今天是期末，老师们都在忙监考巡考，一天这里都不会有人来了。”
“为什么？”成谙掐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一如初二的那一夜，“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不透光的黑暗会放大人的所有情绪，从高中到了这个新环境开始，成谙一直没有外放过自己的所有心思，可在此时，她终于带着自己所有的不甘与不解，宣泄委屈。
对啊，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
反抗会有指责嘲笑，沉默会是变本加厉。
是不是只要我还活着，会吃饭会喝水会呼吸都是不对！
初中她靠近人群会被指指点点，高中她与人群隔绝也会被忽略排斥！那她到底该怎么办？
既然决定孤立无视她了，当她不存在就好了！又为什么要现在这样一次一次的得寸进尺！
“离班长远一点，他那么好的人……”门外的人言辞讥讽，“你不配。”
班长？为什么会是班长？
成谙一愣，随即苦笑：“他不是喜欢我，他是……”
不等她辩解完，门外已经没了动静。
——她走了。
班长是喜欢白蓉蓉啊。
当第一门考试结束时尖锐的铃声广播穿透了成谙的耳朵时，成谙已经没有再撞门的力气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喊了多久，砸了多久的门，她这个变相的隐形人头一次这么痛恨学校里怎么会有这么冷清隐蔽的地方！
其实成谙也希望自己能够洒脱一点，出不去就出不去算了，干脆就在这里等着，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人，最早今晚，最迟明早，就会有人来打开这里的门。
可是成谙没有任何底气和资本洒脱。
她没钱，没有父母，她就是靠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来保障生活和学业上的需要。如果不参加这学期的期末考，那她绝对拿不到今年的奖学金……那奶奶那里……
料想着后果，成谙嗦瑟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才发现，原来真的真的是自己安逸太久了，她忘记了，其实她一直都有失学的可能性，对于她而言，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学校里呆着的每一天……她都算是赚了。
班上的姑娘可以忧心这个月的零花钱够不够花，可以为了自己喜欢的少年绯红了脸颊，可以躲着老师家长学着化妆打扮。
而成谙……她只是若无其事的活在当下，就已经要耗尽自己浑身所有的力气了……
而那些和成谙同龄的那些人，她们知道吗？她们不知道，她们被自己的家庭给保护着，有恃无恐。
甚至有太多时候，成谙真的有些羡慕那些能够活得碌碌无为的人。也许有的人漫不经心的一个起点，可能就是她走了万里路，才能达到的终点。
有人会说这是励志，是反败为胜……可是到底来说，成谙只是希望自己的未来能好一点而已。
不论如何，其实本质上，她也只是希望自己能有幸福的资格而已。如果她一开始就有通往幸福的门票，又何必如此拼命？
成谙摸了一把脸，擦掉了把皮肤刺得发疼的泪痕。
第二堂考试的开始铃声响起，成谙无力的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没有人，好像世界都把她给遗忘了……
——我其实有一点怕黑。
你不可以怕黑，就算回家哪怕连台灯的电费都要省！
——我有一点累了。
你不可以累，累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也想要被欺负了就回家找爸爸妈妈。
你没有爸爸妈妈，你只有一个想把你卖个好价钱的奶奶！
——我也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家。
你没有这样的家！
——我也想可以在放学路上抱着一杯甜甜的奶茶苦恼这个月又胖了。
你没钱买奶茶的！
——我也想不用担心是不是明天会有再也来不了学校的可能。
你忘记了，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放松警惕的后果！
——我也想不用那么拼命的去挣取在很多人眼里并不算多的奖学金。
你没有可以放纵的资本！
——我也想无所顾忌的去喜欢一个人。
不可以！
——我想要……白……蓉蓉。
她是女生！
——我喜欢白蓉蓉。
她是女生！
——白蓉蓉。
……
最后，门被推开了。成谙已经不记得过去多久了，能做的只有理了理自己在黑暗中看不见褶皱的校服，她不希望自己看上去太难堪。
门后的光里，有一个白蓉蓉。
刹那间，成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涕泗横流，冲过去抱住了白蓉蓉，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哭湿了白蓉蓉新洗干净的校服。
白蓉蓉轻轻的拍了拍成谙的后背，说：“谙谙，我找了你好久呀。”
“蓉蓉……蓉蓉……”成谙嘶鸣着嗓子，又痛又哑，“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好不好？”
白蓉蓉唇畔噙上了一丝笑意，拍打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擦过成谙的后脖颈：“怎么啦？”
“蓉蓉……”
白蓉蓉温声软语：“乖，我不会离开你的。”
不会离开你的……
不会……离开……
这句话被无限的放大，在成谙的耳畔滚动循环，甜美的女声被拉扯得撕裂，刺耳，嗡鸣！刺透着成谙的耳膜！
原本是美好许诺的一句话，仿佛在此时翻滚成了梦魇，嘲讽着成谙来日的绝望。
啊！
成谙浑身冷汗的从枕头里立起！
又是梦！
眼前是一所平平无奇的出租屋……她租的出租屋……她和白蓉蓉的出租屋。
她……好像已经不是在高中了……
“醒了。”白蓉蓉靠在门框上，皱了皱眉，“我妈刚给我打电话，说她和我爸想出去旅游。”
她知道她的意思，成谙安静的低下头，眼睑微垂：“蓉蓉，这个月的个人项目补贴还没发，你让叔叔阿姨们推迟一点……好吗？”
“你不是在接私单吗？”白蓉蓉走到床榻旁边，冷淡的五官与成谙梦中温暖笑意的姑娘判若两人，“怎么？不想拿出来？”
“我，我想……”
我想存着给我们俩买房……成谙没有说出口这后半句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好，我一会儿给阿姨卡上汇过去。”
白蓉蓉眼底这才终于扬起了满意的颜色，不轻不重的摸了摸成谙的后脖颈：“乖。”
“蓉蓉，今天我晚点回来，好吗？”成谙小心征求着白蓉蓉的意见，“今晚实验室有聚餐，我的学姐们学长们……”
“不是让你把她们都删了吗？”方才还甜美浅笑的人眼底瞬息一寒，“怎么不听话了？”
说着，指尖逐渐划拉向下，朝成谙身后靠去……
“不，不是的！他们都是实验室的，平时工作上都必须要有联系的。”成谙脸色一白，连忙辩解着，“蓉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们人都很好的……呜！”
“推了。”白蓉蓉摁住来不及挣脱的成谙，额头抵上成谙的额头，“谙谙乖，你就说你和你男朋友有约了。”
男朋友吗？
成谙视线穿过因为**而泛出的泪光，凝望着白蓉蓉那双好看娟秀的眼睛。
她没有男朋友。她只有女朋友。
我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两章能写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44.她没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