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又细瘦的姑娘，几乎是以一种笨拙又决绝的姿态，跨越安全护栏外，不在乎的张开自己的两只胳膊，好像一只雏鸟脆弱不堪的翅膀天真的张开。
她没有任何犹豫，一心求死。
沈怀微也没有任何犹豫，想求她生。
求生求死，不过数米的距离，被两个人截然相反的坚定目标给拉得格外的长，几欲撕裂成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等等！别跳！”
在她彻底下定决心的同一瞬间，还有一米多，沈怀微瞳孔收缩，大吼了一声，姑娘嗦瑟了一下，垂下手，下意识的回过头。
这个回头，为沈怀微赢得了半秒时间！
沈怀微几乎是疲于奔命般的攥住了她的衣袖！
也只有一角衣袖。
“别过来！放开！”被沈怀微的打乱了节奏的姑娘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疯了般的向后栽去，想借纵身跳下的重力撕裂开那质量本就一般的布料！
背后，江风带着水汽拂过。
身体悬空的那一刻，她闭上眼，滞愣的想：我解脱了……
可一切都还没来得及结束，布料的撕扯声并未如约而至，这次，那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重量摇晃垂吊的痛感无比真切，女孩乍然睁眼，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个陌生的警察，居然也跟着她翻身而下……抓住了她！
他们已经坠下了一段距离，沈怀微另一手来不及抓住人行道旁的安全护栏，只是在惊魂未定的几秒里死死抠住了跨江大桥桥身一侧五厘米左右的水泥凸起，没有任何防护！
而且他的右手还抓着一个成年女性。
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钧一发。
“沈怀微！你特么的不要命了！”紧接着下车冲过来的小魏眼眶发红，半截身子几乎跨出护栏，“没安全绳都敢跳！”
周兵拉住了激动的小魏，观察着地形：“小李，老方！联系最近的警务和消防！还有医院，120也叫上！沈怀微撑不了多久！”
已经没有余力给小魏回应的沈怀微的上下后槽牙死死相抵，平时稳重的面容此刻狰狞发狠，他只觉得两手的肌肉绷得发疼，重力的拉扯要将整个人一劈为二。
这个地方上下不着，上头的小魏们手无寸铁，也够不着他们二人的距离。更何况，哪怕是有，沈怀微也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抓！
小李心急如焚：“通知了！最快也还要会儿才能来！”
“啧！老方！让局里联系最近的大桥检修负责人！”周兵双目欲眦，却不得不冷静，“让他们带着安全绳来！”
“好！”方副立刻拨号联系。
桥上的争分夺秒似乎已经和沈怀微无关了，此时此刻，每一秒都是煎熬，在水泥硬面上摩擦的五指钻心般的疼。
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警官，你放开我吧……”女孩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方才惊慌撕扯时的尖锐，在江风里破碎着，怯怯的，“我……没什么好活的……你还要活着呢。”
沈怀微口腔里弥漫着腥甜，每一个字都费劲的从咽喉里挤出：“不……不行……”
她淡漠的注视着沈怀微攥着她的那只手，握得太紧了，指节已经压迫成了不正常的青白色。
真的没什么好活的。她想，何必又多带上一个人呢？这样都愿意来拉住她的陌生人，一定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次挣开……好心的陌生警官可以不用死，而她，也就真的可以解脱了。
念头窜起，如诡异的火星引燃了她的强自镇定，女孩扭曲的笑着，抬起空余的那只手，力度并不温和，甚至是残忍的扳开沈怀微的手指。
一根，两根……
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的沈怀微脸色苍白：“不……要……”
如果换成平时，可能五个这样文弱的小姑娘都不够沈怀微看的，可现在，他和她是仅仅依靠着他一个人一只手负累着两人的重量，高高悬挂。
没有钢丝铁索，没有手脚架，那五厘米凸出的水泥硬面就是他们两个人最后的生命线！
而他好不容易豁出命来拉住的鲜活生命，没有任何求生欲。究竟要怎样打破现在这如死水般的僵局呢？
他想说你还那么年轻，你还应该有大好的人生，还有在乎你的人……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你刚才开了个头呢！你怎么就知道一定不会变好呢……
可千言万语在胸膛翻滚，最终也只是化为了现在他力有不逮的喘息，混着热气润湿了一角水泥。
麻痹与窒息感覆顶而来，沈怀微能做的，不过是抓紧一点……再抓紧一点！
“沈怀微，你撑着啊，你撑住！”一直观察着沈怀微状态的小魏意识到了问题，“不对，不对……周队！她，那个姑娘不配合！”
“什么！”刚挂了分局那头电话的周兵脸色一变，猛地俯身下望。
果然！年轻的女孩已经将沈怀微的手指扳开了三根，沈怀微咬死了牙不肯放手，她却依然在一点一点的脱离着沈怀微的指尖。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在半空中摇晃着，随时都有可能坠落！
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周兵头皮都快炸了！照这个固执己见的姑娘这么折腾下去，一个执意要跳，一个怎么都不松手，她和沈怀微根本撑不到救援！
要命。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
周兵觉得自己是不是作孽太多才碰上这档子事儿？可是沈怀微呢？他年纪轻轻，反应迅速，善良正直，他又做错了什么？就要给一个今天才见第一面的人陪葬！
再滔天的怒火与不甘，最后周兵只能苍白的吐出一句：“小姑娘，你冷静。别动，别动啊……”
方副：“有什么问题好商量，你还年轻！”
而她，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懂了。
小魏两只手都握住了合金制的安全护栏，肖似一头被钢筋笼子困住的野兽，青筋暴起，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现在的焦躁与无力，嗓音几度嘶哑。
“沈怀微，你，你……”
他想说……沈怀微，你放手吧。
可最终，小魏说不出口。
曾经，还在警校读书时，学校里的老前辈这样说过，“单枪匹马遇见了危险，要是你背后没有群众，你就先采取迂回战术，别去送菜！保全自己，不丢人！但是……”
“但是你背后要是有群众，你咬死了牙，也得撑着！”
言犹在耳，掷地有声。
那句“放手”，小魏真的真的……说不出口。
倏忽间，苦苦支撑着的沈怀微抬起头，与小魏上下相望，苦笑不已，眼神空洞。
两人兀然的对视，小魏没有闲暇在想其他了，不过转瞬即逝，小魏看懂了这个眼神，呼吸骤停……
沈怀微撑不住了！
“不要！”
小魏话音刚落，沈怀微再也抓不住了，左手指尖殷红，在灰白的水泥桥身上划拉出错落的几道痕迹，跟着死死拽住的女孩一起落向了不见底的江中——
在下坠的同时，沈怀微陡然发力，破罐子破摔般的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捞，在已经暗下的天色里不知横声撞上了桥柱的哪处设施，一声闷哼，扑腾的炸开了水花！
水声翻滚而起时，小魏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了，紧急响应时候，沈怀微以前跟他说过……“我兄弟在前面冲锋陷阵，我怎么好意思安居人后呢？”
沈怀微这人性格好，人缘也好，小魏知道。
水花还没落下，所有人都注意着桥下，可小魏眸光亮得瘆人。
沈怀微，我也当你是我兄弟！
“沈怀微！”周兵死握着自己的手机，扣着护栏，只觉无力。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劲头来，忽然感受到了耳畔一阵厉风扫过，同样的天蓝制式衬衫身影从他身侧利落翻身，借护栏弹身跃下！
小魏？！
周兵当场大脑充血，怒吼：“魏长夏！”
特么这还没到端午节呢！一个个的学屈原吗？
入水的前一霎，小魏想到的是，周兵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这么叫过他魏长夏了，他的实习记录都是经周队手签的字。
已经快退休的方副血压飙升，心率不齐，连连后退，还是一旁被发懵的小李给顺手扶稳了。
感受到小李存在的方副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掏出手铐就把小李和自个儿给拷上了一块儿！
连受刺激的小李震惊了：“……”
方副死死摁住这在场最后一个年轻警察，呼吸局促：“小李！你可不能再跳了！”
小李警官欲哭无泪。
不幸中的万幸，消防终于赶来了，不过安全绳是用不上了，直接上救生艇吧！眼见着消防员的加紧布控，太阳彻底西沉，消防服上的荧光条占据了周兵的视野。
他摁开屏幕，看了看时间，七分钟。
消防来的不慢，甚至是最早赶过来的，可是被救者的不配合，沈怀微的不松手，还有小魏的决定，错综复杂，他们到底是没能撑过这七分钟。
周兵嘴角抽了抽，遍体生寒。
最终，他狠狠地锤了一拳金属的护栏，金属的振动朝两头散播而去：“沈怀微，魏长夏！你们特么最好给我全须全尾的上来！”
警校老师那句话是我曾经听一个警校的朋友说的，那是他们老师的原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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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