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五十六分，东宁区人民二级综合医院。
该院一晚上接收了三名溺水患者，两男一女。
急救室走廊消毒水味重得令人不适，头顶灯光明晃晃的惨白，将门口的每个人的脸色都照得难看又低沉。
不少人还穿着整齐划一的天蓝色警服，而焦灼的红色抢救室字样灯却将他们隔绝在外。
期间中途有一次护士冲出来，他们刚想呼啦一声围上，小护士却非常有先见之明的率先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动作：“女性患者已经脱险了，她肺部的水进得不多，现在转入病房观察，后续要再检查是否存在肺部感染问题。”
“另外两个呢？”方副等不及直接问道，“那两个小伙子呢？”
“那两位警官应该是入水时一直扶着她，呛入了更多积水，情况要更不乐观些。”
瞧着在场所有人期盼的眼神，小护士眼神似乎有些不忍，但依然如实道：“除了溺水，其中还有一个在下落过程中还有强烈的撞击伤，骨骼严重受损，医生还在在检查是否存在内脏出血的问题……他……”
除了告知情况，她也是来下病危的。
方副想起来了，在沈怀微被那姑娘连带着落下桥时，水声传来之前，昏暗的夜色里，确实有一声沉重的闷响！
原来……那个时候，沈怀微就已经受伤了。
刚挂完刘局电话的周兵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指腹还刚刚搓灭了烟灰，可以看见残留的灰白色。
周兵咳了几声，一直关注着急救室的警察们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回来了。
“周队。”有人如往常般喊着。
周兵扫了一眼在场的人，不少还是今天的晚班，他垂下眼：“缺勤的，回去！”
一时间，还没人动。
“周队！”小李整个人一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方副给拉住，老方摇摇头。
“我说，回去。”
一丝不苟的周兵重新抬眼望着走廊里的人：“你们现在挤在这儿能干什么？人文关怀吗！要是现在就有警情，分局那边缺人怎么办？”
“怎么？”周兵冷笑了一声，“偏生就沈怀微和魏长夏他们的命金贵，其他人的命就不值钱了是吧！”
“这里有医生，还有其他的人需要你们。”话说到了这儿，周兵终于还是放平了语气，“在其位，谋其职。他们俩现在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警服，而你们，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这身衣服。”
“大家，走吧。”方副话说的没有周兵的重，“有了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的。”
话说到了这里，他们也不可能还在这里留着了。
小李两眼一酸，深深地望了此时的周兵一眼，率先大步侧身离开，随后，其他的警员跟上了他。
当人群彻底散去时，周兵发现，在急救室的最前方角落，还伫立着一个青年，似乎已经呆了多时，刚才被一群警察包围着，所以没被他注意。
周兵没见过他：“你是……”
青年侧了侧身，周兵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率先人入眼的是一双煞为动人的桃花眸，天然含情，欲说还休；明明一片空寂，却总能引起他人的多思。
他显然是匆忙出门，碎发微乱，只来得及套了一件白色短袖，一身淡色，几乎要和这个黯淡的医院背景融为了一体，只是相貌太惹眼，令人难以忽视。
这个年轻人和周兵平时在警局里接触的不同，文质彬彬的模样，更接近周兵以前在经侦时接触的商圈人士，可比起商人，他要多点儿书卷的斯文气。
青年眉梢蹙紧，却依旧勉强的维持着一个尚且还算礼貌的微笑：“您好，我是成谙的带队师兄。”
成谙，就是今天这把周兵一行人给折腾得够呛的姑娘，宁远大学研一学生。
这姑娘一门心思寻死，意向坚决。如果不是沈怀微反应快，只怕现在呆的就是太平间，而不是急诊室了。
眉眼昳丽的青年说道：“她不是本地人，辅导员在另一个校区，明天才能赶回来，导师也暂时抽不开身，所以校方安排暂时由我来配合警方和医院。以及……”
随着话头的一转，他原本顺畅的语气要滞涩了不少，周兵心眼儿跟着也提了起来，他有一种感觉，这尚且未宣之于口的后半句话，情绪色彩浓厚，似乎要更为特殊些。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场合来见您。”他回头看了一眼严丝合缝的抢救室大门，深呼一口气，压下了不明显的颤音，“我是沈怀微的家属。”
周兵愣了会儿神，没想到会有这么巧，低头想把一直攥着的手机往裤包里塞：“家属？”
“嗯，我叫晏守霁。”漂亮的青年顿了顿，眼睑微垂，“我们是……爱人关系。”
啪嗒！
手机落地了。
周队那饱经沧桑七零八落的智能机在医院灰白色地板上表演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回旋，最后卡死在了墙边，钢化膜不甘心的碎成冰裂状。
爱人？
男的！
做提子奶酥的那个？
在旁边一直低调不出声的方副有些不放心的扯了扯周兵，压低声音，颇为开明：“别那么大反应，现在自由恋爱！还有，你拿了人家三包奶酥呢！”
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提！
今晚的刺激频出，**迭起，大风大浪都挺过了，周队自然是也不至于在这里折戟沉沙，现在除了急救室躺着的两位大爷，其他都不成问题。
真正做到了除了生死皆闲事！
不过周队猛地记起自己刚才口不择言的那一茬，想来被这个年轻人给尽收耳畔。一直堂堂正正做人的周队，莫名的心就虚起来了。
那话说的不中听，尤其是这个时候，周兵知道。
“那个，我刚说的……”周兵搓了搓鼻子。
“我知道。”晏守霁没什么情绪，止住了周兵的后半句话，“您说的对，在其位，谋其职。”
今晚晏守霁同时接到了两通电话，一通学校，一通警局：“于公，我是为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来的，于私，我是为了我的爱人来的。”
说着，周兵注意到了晏守霁一直下意识的攥紧了一张单据。
他定睛一看，整个人浑身脊背发凉……那是病危通知书！
就在气氛沉默死寂时，走廊尽头，一个护士惊魂未定地朝他们冲过来，几乎喘不上气：“同志！4A06病房！你们送来的那个姑娘……她……”
“她怎么了？”方副扶住个护士，“出什么事了？肺部感染？”
“不是！”护士来不及缓过神，“她刚刚清醒了有一会儿，我们以为没事，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手术刀往……”
这一波三折的都什么事！！！
一听护士这话周兵整个人都快炸了，她话还没说完，周兵立刻大步生风的朝护士所说的病房赶去！
除了方副，晏守霁也跟也跟上了周兵。
三人冲进病房时，现在病房只有两个护士，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雪白的床榻上已经有了斑斑的血迹，零星又刺目！
“这位患者！请你冷静一点！”两个护士都已经快要抓不住她了，“冷静！”
病榻上脸色苍白似鬼的成谙毫无顾忌的把手术刀刀口对准自己的颈部动脉，音若嘶鸣：“我这么没用的人！让我死好不好！好不好！让我死！”
此刻纵使千万般不合时宜，周兵在腾手帮忙的过程中，真的很想吐槽一句：姑娘！谁敢说你没用？这一晚上的动静，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就在这半秒，晏守霁居然先于周兵一步凑上前去，直接挤到病床前，眼神一凛，避也不避的直接伸手精准的扣住了成谙握刀的手腕！
成谙挣扎依旧，精神失控，似乎是没有认出晏守霁：“放开！”
“成谙！你现在就可以下刀！我不会放手！”
今夜一直克制温和的晏守霁陡然严词厉呵，气息骤冷：“第一天见你们，老师给你们介绍过，我在科大读研的时候就参与了多项高精度实验！你要是自己死不乐意，可以拉着我这辈子的前程给你陪葬！”
这段话促使了同专业的成谙呆滞了，趁着这空荡周兵和老方赶紧把这姑娘给制住，慌忙从她握成拳的右手手里扣出来了那柄要命的手术刀。
“师兄……我……”成谙目光游离的看向晏守霁，不知道该说什么，哑哑道：“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继续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把在场脾气最好的老方给点炸了！
“小姑娘，你都能顾忌你师兄的大好未来，那你想过你吗？想过你这条命吗？”老方今晚的血压就没低下去过，“你想过那两个救你的年轻人的命吗！”
“小姑娘……他们的命真的不贱的，他们都是科班出身，一个公大一个远警，高考成绩要求不比宁远大学的收分低，法考一次过，成绩都很优秀……他们不比你大多少……你还在读书，而他们已经工作了三年了。”
方副努力想平静自己的情绪，可再也控制不住：“我们这些老骨头动不了了，多少事情是他们冲上去……小姑娘，你现在的命，是那两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警察用躺在ICU里生死未卜给你换的……我们警察的命……真的不贱的！”
成谙瞳孔发空，嗦瑟着不敢在听。闭上眼，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蜷成一团。仿佛只要自己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就什么都不用再面对。
看着这副模样的成谙，老方整个人霎时疲惫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卸掉了大半的力气。
“呵。”可晏守霁却忽然笑了，冷笑，沁染着在万分冷静后依然散不去的悲恸。
他的话里一丝丝的蔓延上了锋利的刀刃，刮骨的疼伤人又伤己：“成谙，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他们和你的人生没有交际，你就不用去想？”
捏着沈怀微病危通知书的晏守霁，他彻夜压抑的所有情绪在此时化成了哭腔：“成谙，那个跳下桥，护住了你头部的警察……是我的爱人……我暗恋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人。”
“今晚，他抓住了你三次。”
写的我好难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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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今晚，他抓住了你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