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买些住院的日用品,可实际上邓然被晏守霁带出病房后,就被摁在走廊公共座椅上发呆,他甚至还难得清闲的可以放空大脑。
真正的意味,不言而喻。
刚才的气氛……一直处于场外的邓然终于觉出了点儿不对味儿来。
邓然:“我们不用再去超市了?”
晏守霁:“不用,老毛病得注重调理,在医院折腾不了多久。”
邓然压低声音:“晏先生?季阿姨她是不是不太能接受你和我师兄……的关系?”
“嗯。”晏守霁看着手机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七年前是不太能接受的,至于七年后……晏守霁心底里也没个准了。
“那刚刚我们……还有你刚说的话……”邓然的娃娃脸上满是纠结,回味着方才病房里迟来的窒息。
刚才病房里面对季淑兰的晏守霁,那可是相当的姿态大方,光明磊落……也可以换种方式理解为,彬彬有礼地中门对狙。
可能,有点嚣张。
晏守霁将手机熄屏,扬眉侧目:“对,撞阿姨枪口上了。”
带入自身情况的话,邓然思考着,要是他爹妈在反对的情况下,知道了他喜欢男人还不声不响的搞到了一块儿……
尤其是在火急火燎的时候正面遇上了!
哦豁。
单身直男多年的小邓警官哪里见过这架势,大脑当场宕机!
他抓狂道:“那呆会儿阿姨出来找你算账怎么办?要不你去躲躲?大家都冷静一下?等等!我师兄还在里面呢?我师兄怎么办?要不现在我去救师兄?”
“你放心,里面那位是怀微他亲妈,不会对他做什么。”相比之下,晏守霁倒是平静得多。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补充了一个前提条件:“至少他在病床上躺着的时间段里不会。”
“你怎么这么肯定?”
“嗯。”
“话说回来,刚才我就发现了,你好像和阿姨很熟?”邓然回过神来,“你们见过?”
“……挺熟,见过。”晏守霁坦诚地回答,“上一次见面还是高中家长会,时间隔的有点久了。”
美人算着时间,思忖了几秒,如果不是上高中后两家都搬家了的话,那他原本和季阿姨应该也是七年没见过了。
“那也是挺久没见过了。”邓然随口一提,“那你第一次见师兄妈妈是什么时候?”
这个时间倒是好记,连地点他都没忘。
美人眼底带笑,流光溢彩:“二十五年前,嗯,宁远市人民医院产科病房。”
邓然松了一口气:“那还挺早的。”
等等!
二十五年前?
还是产科病房?!
邓警官一瞬间有些迷惘,大为震撼的盯着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般的晏守霁,结结巴巴,口齿不清:“你你你你你和我师兄,你们俩,你们……”
那话该怎么说来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好像都不太对!
美人那双桃花眼弯得更欢了,秋瞳似水,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竹马竹马,如假包换。”
邓然一时语塞:“……恭喜。”
美人莞尔,登时就被这一句恭喜给打开了话匣子:“唉,邓警官,你知道你师兄小时候多可爱吗?随便骗一下都可以哭好久,我还得哄半天,最后还是被奶糖哄好了;他做饭水平特一般,天天来我家说是写作业,其实就是蹭饭……后来我妈也忙,我就只好跟着学做饭了。”
面对眼下的情景,小邓警官再度沉默了。
这人故意的吧!!!
好不容易把一大堆狗粮给咽下消化的邓然扶额,沉痛不已:“祝你们幸福。”
晏守霁倒是乐呵:“多谢,会的。”
沈怀微从来没有和邓然提过这茬,原本以为是校园恋爱,谁知这两人居然是从小的孽缘?
“我们遇见的太早了。”眼见着邓然吃瘪,晏守霁的笑才是终于真切了几分,“兴许恰好是这样的原因,从出生到后来的十八年,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分开的可能。”
青年眼底闪烁着怅然的光。
相遇太早,别离太久,恨不能相逢。
这就是他和沈怀微已经度过的前二十五年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将其填满。没有太多的惊心动魄,骇浪惊涛,原来简单得几句话就能概括。
“所以你们原本从小就认识,结果最近才互通心意?”曾经在外勤监听组一线吃瓜的邓警官大致理清楚了所谓的脉络,品出了几分不是滋味来。
这种落差般的感觉就像是本该圆满,却生波折;好比白璧微瑕,总让人萌生些许遗憾。
“嗯。”晏守霁含笑依旧,“其实也没必要遗憾,现在这样也很好。”
邓然附和着:“是挺好的。”
此刻,空气里正浮动着安详的闲愁,病房门却又被推开。
季淑兰出了病房,合上门,手还扶在门把上,定定的站在门口瞧着守在病房外的两个青年:“等久了吧。”
果然,晏守霁刚才借故离开的借口只是借口,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表象上的体面,心知肚明,却不道破。
“没有,还好。”晏守霁站起身来,邓然也连带着起身。
就这么对望着,晏守霁和季淑兰同时开口。
“小邓。”
“邓警官。”
邓然咽了口口水,以一回二:“我在。”
季淑兰慈善的笑笑:“去看看怀微吧,我和……小晏,叙叙旧。”
邓然干涩接口:“……好的。”
邓警官暗中发自肺腑的感慨万千,最终晏守霁还是得面对现实,他终归还是局外人,不可能多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正想着,他一进病房,就和身残志坚挣扎着想悄悄下床的沈怀微大眼瞪小眼,不老实没安分躺着的沈警官被抓了个现行,愣了:“你怎么来了?还有谁?”
一个一个的,这过五关斩六将呢?
几经周折的邓然不由得悲从心起:“……要不我走?”
……
“阿姨近来还好?”见邓然离开,晏守霁才道,“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妈妈还挺想阿姨的。”
季淑兰重新落座在邓然方才坐的位置上,示意晏守霁也坐,闲话家常的姿态:“是挺久没见过了,替我向你妈妈问个好。”
晏守霁落座:“好。”
“你和怀微,多久在一起的?”季淑兰不再和他打什么哑迷,直奔主题,若有所思,“应该是最近吧,距我上次看他的样子,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晏守霁敛眉垂目:“快一个月了。”
“一个月啊,确实挺近的。”她轻轻笑了声,语气像是从前那般哄着孩子,“你多久喜欢……不,你爱他吗?多久的事了?”
“阿姨是怕我们只是一时冲动?”青年很快的会了意。
季淑兰浅浅地叹气:“守霁,我是怀微妈妈。”
晏守霁点头:“我知道。”
他理解,因为她是母亲,她对自己的孩子本就有天然的爱护,不论如何,她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所以……”
“我和怀微太熟稔了,甚至您可能会担心我们真正感怀的不是对方,而是彼此代表的韶好时光,您害怕我们可以固执的熬过彼此对对方的幻想,却度不过现有的消磨。”他很冷静,清晰地分析着所有的不安,把那些未曾挑明的不安一一剥落而出。
晏守霁仔细的端详着眼前地板上的陈旧缝隙,寸寸缕缕:“阿姨,我们见过彼此太多模样了,或高尚或卑劣,我们有很多的小习惯反而是彼此最了解,所以,不存在有什么不能接受对方的现实。”
“至于爱……季阿姨,很抱歉,我这辈子还没来得及爱上别人。”美人沉静如画,眼角眉梢有细碎的温情脉脉,“我年岁太短,只来得及爱上一个沈怀微。”
有时候,晏守霁也是恨的。
尤其是沈怀微杳无音讯的时间里,他也是会恨的;他恨爱一个人太早太年轻,而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不见良人,此后经年有如困兽。
再难有心动。
只是所幸,所幸那个人是沈怀微罢了。
沉默倏忽间,季淑兰乍然想起来了一桩旧事。
实在是太久太远了。
谈双是本地小有名气的书画老师,工作也不算太清闲,但比之季淑兰和沈忱,还是有更多富余。所以季淑兰时常会把尚且年幼的沈怀微寄托给她临时照顾。
工作的时候,谈双就直接把两个小团子带去自己任教的书法教室,合着学生,一并教授。
那也是一个平常天,刚刚下了班的季淑兰匆匆推开了艺术楼玻璃质地的大门。
学生已经放学了,他们就在大厅里。透过门口雅致的吊兰藤蔓,可以看见身形姝丽的谈双正一笔一划,端庄娴雅的落墨挥毫。
斜阳残照,具象的勾勒了美人的书卷气。
小小的沈怀微和晏守霁便乖巧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瞧着谈双示范。
那一天,谈双默的是李白的名篇,《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她边写边念,也不管两小孩听不听得懂,不闹事就是好孩子,“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的孩子们都还是学诗读着“床前明月光”的年纪,脸上的表情似懂非懂。晏守霁再怎么早慧,也只是模糊的若有所思,没多少深切的体会。
中途蘸墨的谈双悄悄瞥了一眼他们俩,瞧见了两两迷茫不知其意的呆滞神情,扑哧一声乐起来,打趣:“可惜呀,你们俩就没个什么的小青梅来体会了。”
“青梅?梅子吗?”沈怀微愣愣地反问,“阿姨,楼下有卖盐渍青梅的。”
谈双含笑,耐心解释:“青梅是小姑娘,竹马呢,就是你们这样的小男孩。这里是代指,诗歌里常用的手法。”
晏守霁却忽然实事求是的说道:“那我虽然没有青梅,但是我有怀微,也不可惜的。”
谈双哑然:“……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啊。”年幼的晏守霁没理解母亲的深意,固执的说,“我没有青梅,却有怀微。”
谈双:“……”
见一向端庄持重的谈双吃瘪,躲在暗处偷望的季淑兰忍俊不禁。好心的打破了她尴尬的气氛:“怀微,妈妈来了。”
沈小团子瞬间激灵,跳下椅子跑向她:“妈妈!”
晏小团子依依不饶,扯着谈双衣角:“妈妈,真的不可惜的,竹马也很好。”
谈双扶额:“……好好好,都好,你们竹马竹马也很好。”
季淑兰:“噗哈哈哈哈!”
……
言笑晏晏犹在耳畔。
医院走廊里,季淑兰霎时感慨万千,一切因缘际会,他年笑语,竟然真的是前缘。
这般想着,季淑兰低语:“怀微他会好好的吧?”
晏守霁颔首:“会的。”
“那……”季淑兰还想再说什么。
哐当!!!
病房的门骤然被撞开,荡着滚出了半截儿黑色的人形,一个晃影子的又被另一个人,托了回去!
门后还伴随着邓然手忙脚乱地声音,简直是典型的大声密谋:“师兄!你悠着点儿!蹲个墙角不至于!就是婆媳……不对……”
沈怀微:“闭嘴!”
沈警官这墙角听得十分嚣张,令人发指!
季淑兰:“……”
晏守霁:“……”
季淑兰:“这儿子我不要了,送你吧。”
晏守霁:“……好。”
沈怀微:“QAQ,妈妈再爱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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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我没有青梅,有怀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