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暂时把难民军给赶了出去,卑囚国士兵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血腥气味,相师没有拒绝国主邀请,顺着近侍的指引,来到了后殿。
国主面露疲态,呷了一口茶,紧接着像吞刀子一般,十分艰难地吞咽了下去。
相师惊讶:“国主,你这是?”
国主苦笑:“这是药茶。”
这几日变故接踵而来,国主熬不住,终于病倒。
相师开门见山:“请问找我什么事情?”
国主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相师道长,小王的身体不如从前了,现在萼儿也生死不明,不知下落,小王是有两件事情想要拜托你啊!”
相师叹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和沅捷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来:“无妨,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必然不会推拒。”
国主道:“如今情势危机,萼儿也是失踪了。但是卑囚国不可一日无主君,请相师道长替小王看看,南荣氏中还有那些适合的人选,能接替这个位置。”
相师一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国主道:“自然以防万一。小王心中并没有特别属意的人选,所以但请相师道长掌眼,关键是没有大的缺点和错处,小王觉得也可以把卑囚国交托给他。”
时间紧迫,也挑拣不了太多。
相师心中明了,问道:“还有一件事情呢?”
国主哀求道:“小王一时糊涂,才致使萼儿下落不明,相师道长,你有大神通,无论她是生是死,能不能替小王找到她!”
明明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到了嘴边还是不忍心说出来,相师郑重颔首,算是应下。
心中又琢磨了一会儿,他道:“对了,我要确认一件事情。”
国主一脸惊疑。
相师:“为什么国主你只有秀萼一个女儿?阮兰王后去了之后,难道没有娶其他的女子?”
国主紧闭着双眼,狠下心来,说出了实情:“是阮兰临终前说等萼儿满了十八岁之后,才能再娶。她当时说的那么决绝,就像在逼着小王发誓,念在她是神女,小王无奈只能答应了她。”
相师一下子陷入了迷雾当中。为什么沅捷要逼卑囚国国主发这种誓?她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些什么?
相师疑道:“哦?那你就真的听她的话了?”
“咳咳,虽然这些年也有过些女伴,但小王没有将她们接进宫来,也不曾再有子息。”国主试探问道:“相师道长,是否觉得小王薄情寡义?”
相师无所谓笑道:“你没有多爱她,她也没有多爱你,谁都没有错,只是不爱而已,国主待她仁至义尽。”
沅捷过去大小也是个神侍,早识天地宽、穹顶阔,怎么会轻易爱上一个凡界国主。卑囚国国主即便身份贵重可也就是一个凡界男子,怎么会爱一个无法全心全意臣服他的女人。一开始就是错误,就是惩罚。
虽然不知道沅捷为什么不让国主娶其他女子,但相师知道,沅捷绝对是为了卑囚国的安全。现在看起来她的死充满了谜团,一个神侍女,都已经飞升过的神仙,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掉了呢。
国主似乎打算退下去歇息一会儿,找来近侍搀扶:“相师道长,拜托你了。”
相师出言安慰了几句,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是国主的问题,也不是四周的氛围有古怪,而是一种记忆和现实相冲突的感觉,他急于推翻一个记忆中的错误,但怎么也搜寻不到那个错误的踪影。最终,心中的所有疑虑化作了一句话,相师道:“国主,我想去王后寝殿看一看。”
国主立刻答允了相师的要求。跟着侍从官,相师来到了王后过去所居住过的宫殿,这里流水环绕,芳华红树,香幽扑鼻,恰似水中兰汀。
如果二十年没有住过人了,是不会像眼前一般崭新的,相师朝侍从官问道:“国主每年都派人打扫王后的住所吗?”
侍从官的回答让相师的心都凉了大半。
“是啊,自从十六年前王后寝殿失火,国主不仅重建了寝殿还每年都派人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
应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找不到了,相师失望地准备打道回府。
侍从官:“您不看了?”
相师:“原来的东西都已经烧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侍从官:“是的,如果不失火的话,王后的东西会一直保留下来,留给公主的,里面还曾有不少奇珍异宝,诗词字画,都可惜了。”
相师:“你是说那些东西并没有在王后死后烧掉?”
侍从官:“是啊,卑囚国习俗不仅不会烧掉去世亲人的东西,还会保存下来。”
相师又让侍从官找了几个过去服侍过沅捷的宫人来。这些宫人都已迟暮,相师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在她们身上,只是让她们随意回忆一下有关王后过去生活的细节,让她们挑奇怪的来讲。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她们听见要讲奇怪的地方,忽然变得有些兴奋,其中有人道:“过去王后特别喜欢做纸灯。我们一开始以为是祈福用的长明灯,但其实只是小小的一盏,不像长明灯。而且王后还说百年之后她会变成灯芯,忘记自己是谁。”
相师肯定道:“嗯,你这个是奇怪,你知道那盏灯是什么样的吗。”
那宫人找来纸笔,在纸上草草花了一盏四方形的灯漏,又说自己画得不像。相师将笔接了过去,在纸上根据宫人说的,继续画下去,他的画技出神入化,居然就根据想象将那没有见过的东西画了出来。
那是个镂花的四方菱形灯漏,灯罩浮在灯芯四周如同幽魂。
这东西就是玉京夜宴中最寻常的的方菱灯。
另一宫人道:“国主有一阵特别喜欢送王后各式各样的袍服,王后曾盯着国主送给她的华服说害怕自己以后穿着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相师继续看向剩下几人,有人环顾四周后,小心翼翼道:“王后曾说羡慕公主生来就是公主。但是大家都觉得奇怪,王后都贵为王后了,未来还可能是太后,身份肯定是比公主更尊贵的。”
相师听这些旧宫人一通絮叨,也没听出什么直接有用的东西。不过,宫人记下的确实都是她们认为的反常的地方。
被烧掉的寝殿、纸灯、华服和公主。
卑囚国并没有将逝者的东西烧掉的习俗,可王后的宫殿却还是被一场大火烧掉。烧掉的东西里多半就有证据,谁偷偷把沅捷嫁来的,就是谁烧的。
可是布那么大的局,到底有什么意义?沅捷都已经死了,还想要做什么?
今夜是中秋之夜,可卑囚国宫城中根本没有节日的氛围。花香被血腥气所掩盖,欢喜被忧愁所驱赶。
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国主宣了百猛回来询问前方战况。
百猛上殿的时候,铠甲上沾满了血迹和灰尘,还没来得及擦拭,但精神十分亢奋。
将士上战场之后,精神会非常活跃,身体会格外亢奋,甚至于停下来之后很长时间里都会维持那样的状态。
在百猛口中,自己退敌有方,有勇有谋,国主很是赞赏。最后国主问起乐猰,百猛只说在军营中,本以为国主会就此算了,没想到国主却要召见乐猰,他有些失望。国主让他返回到军营继续驻守,他变得神情恹恹,不过在外人看来,那更像是劳累伤神。
乐猰终于回来,国主有意同他细谈前线的情况。
与百猛不同,乐猰其实很镇定,眸中的星火逐渐虚无,整个人透出寒冷的气质,国主初见这副样子,不由一惊。
就像是一把剥夺了太多性命的宝剑,血已经不能让他重新暖起来。
乐猰的眼神其实一直在四周打转,发现大殿上只有国主和几个近臣之后,失望地埋下头来向国主问安。
国主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乐猰道:“国主您方才不是向先锋官和百猛将军了解情况了吗?还需要卑职再说?”
国主深沉道:“你说吧,就是要听你说。”
乐猰道:“前方战事并不明朗。卑职听说呈报给国主的死伤数据只有一千余人,与实际不符。”
国主扶额道:“你继续说。”
乐猰道:“若是按照战场伤可以辨认身份的尸体和伤兵的数量来算,确实最多只有一千余人。可是若是按照如今能调用的兵力,全国只剩下八千余人。失踪者多达七八百,却不在统计之列,而且......”
国主道:“你但说无妨。”
乐猰道:“敌方恶如虎狼,我方士兵士气不足也是事实。”
国主怒道:“怎会士气不足?!”
乐猰道:“难民军从东而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要富饶的土地和食物,卑囚国无疑是充满吸引力的,足够调动他们所有的热情来抢夺,而卑囚国士兵能做的只有守城,退无可退。”
有些时候,没有能力守住的财富或美貌,将会引来各种灾难。
国主拍击着御座,痛心疾首道:“可恶!可恶!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居然敢觊觎卑囚国!觊觎我们上千年的祖业,觊觎我们祖祖辈辈的家园!!!”
乐猰应下:“是!卑职将用尽全力抵抗!”
就在乐猰跪下的瞬间,一道白光晃过了他的眼眸,他没有多想,直接打挺翻身,用护腕挡住了那道刺烈的白光。
“哐!”护腕和那道白光相交之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和喷溅的火光。
定睛一看,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刺客。刺客虽被乐猰拦下,但无意同他纠缠,反而将目光射向国主。
大殿上留守的都是些侍从和文臣,他们一哄而散,只知道大声喊叫:“不好!国主!快躲起来!”
极度慌乱之间,国主根本不知道该躲在什么地方,而刺客眼看着便从另外一只袖子中掷出了一柄短刃。乐猰一跃而且空手夺了那飞射而去的短刃,在掌中留下血痕。
短刃应声而落,乐猰大吼护驾,大殿外的侍从才鱼贯而入。那刺客见无力回天,居然一剑抹喉,自尽而亡。
国主怒道:“荒谬!宫城进出如此严格,怎么会有刺客潜入!”
有一大臣道:“今日那相师不是逼您开城门吗?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
国主面色阴沉,即使他相信相师,但也无法真正坐以待毙,今日一个刺客,难保明天不会又有刺客冒出来。
禁卫兵们一拥而上,将刺客里里外外卸了个干净。那只是个长相不似卑囚国人,黑脸丑陋,身材矮小的男子。这种人通常是不会怎么显眼的,也是执行刺杀任务的优选。
乐猰下意识的举动让国主稳住了心神,但侍从和大臣们的反应让他很失望。国主当场不好发作,立刻下令将进入宫城避难的平民严加看管起来,他又挑选了四名禁卫时时刻刻随侍在身旁。
乐猰方才为了挡下刺客,在手心留下了一道伤口,在众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那道伤口中渗出了黑色的血。他心中暗惊,眼中甚至露出恐惧,以需要尽快回到营地为命,逃离此地般的迅速告辞离去。没见到想要见的人,虽然不舍,却没有其他办法。
国主不放心,遣医官来探查刺客的死尸。医官验尸之后,几乎快要站不稳,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见人人都急切期待着他的回复,艰难道:“禀国主,这个刺客已经死了很久了。”
四下一惊:“什么?”
医官唇齿颤抖道:“微臣的意思是,刺客恐怕在上殿行刺之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