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猰见相师钻入土中,实在心痛,当他摒除一切的杂念,一心一意想要先寻到相师的时候,却见玉京的虚影发生了异变。
禁卫兵原本赶走了聚集在城中心的民众,打算回宫城和国主复命。可不巧的是,玉京的虚影就高悬在他们回宫城的路上,宛如阻拦他们前行的一座大山,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已经看见了这些虚影。按理说,马看见前方有阻拦是会刹住脚的,可此时马儿们的眼珠黑魆魆一片,空洞如泥潭,载着士兵们目无一切的往前疾奔而去。
所有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只听乐猰高喝道:“全部回来!立刻下马!”
可众人骑在马上,如离弦之箭冲向虚影的深处,等待许久却不见他们从另一端出来。
前方传来马匹的烈烈嘶鸣,派头的禁卫兵因为冲进了虚影中,此时已然消失不见。队伍中间的禁卫兵死命拽着缰绳,致使人仰马翻才挺住脚步,现场一片混乱哀嚎。乐猰拨开人群,急切地走到了最前面。
“开什么玩笑,怎么进去就没见着出来了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怪事了!”
“诶!常青!小虎!山壮!”
后面的禁卫兵呼喊着方才进入虚影中却没有出来的弟兄们,半晌过后,也没有一点回复。
不仅如此,翻倒在一侧的马匹站起来,抖索了下躯体和鬃毛,径直朝着虚影冲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众人陷入了寂静的惶恐之中。
南熏君低头探去,只觉得此情景实在奇怪,忽的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当即叫上神兵们立刻打道回府。
他不能再看了,卑囚国绝对是要变天了。这可不是什么小忙,他帮不了的。相师只是他的神僚而已,是他自己没有看清楚,玉京少了谁都可以,唯独少了白皋帝君不行。只是这个道理,相师过去看不清楚,即使现在醒悟了,大约也晚了。
“雪灵成魔,形态各异。有飞禽走兽者,有贩夫走卒者,实力最为凶险强大者,可如高阁玉宇,神霄绛阙,飘渺茫荡,不可捉摸。”
作为春风神,怎会不知雪灵的奥秘。雪灵吸取生灵魂魄的时候,同时会将自身的魔息渡到被吸魂对象的身上,因此雪灵自身只会保有一些,甚至根本不会有魔息。那座玉京的虚影便是雪灵的真身了,南熏君脸上笼中胆寒之色,摇了摇头,近乎是垂头丧气地离开此地,也懒得去管身后的神兵有没有好好跟着他。
"估摸着帝君就是想玩烂卑囚国,好让相辉回玉京请罪求饶,唉!"
*
下方禁卫兵彻底乱了阵脚,议论声此起彼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都不敢往前去了!”
“我知道神仙有瞬间移动的法术,常青、小虎和山壮他们是不是被转移到其他什么地方了!”
“对,我们一起进去试一试!”
“走!走!一起走!进去看看!”
禁卫兵平时都是一起训练的手足,比城防营更加训练有素、互相只见的情谊也更深厚。方才乐猰本想调用城防的兵力,哪知道苟副卫和下面的士兵们都不敢也不愿意轻举妄动,情急之下乐猰才去宫城中禀告国主说城民陷入了骚乱,相师也被围困其中,才成功请到了援兵支持。
正因为此,乐猰认为他确保禁卫兵完好无损地回到宫城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他说什么也必须拦下禁卫兵们。
“各位兄弟,请听我一言。这个虚影就是造成居民们或发狂或呆滞的元凶,我们切不能进去查探!”
“乐猰!那你说怎么办?”
乐猰出身于城防营,地位远不及护卫宫城的禁卫兵高贵。禁卫兵本来就对被指派出来组织骚乱,维持秩序一事感到不满,此刻有人询问乐猰的意见,也有人开始犯起了嘀咕。
“禁卫兵不是你城防营的兄弟,你自然不放在心上了!”
这叫什么话,乐猰如今被夹在城防营和禁卫兵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几乎是两难境地。
“只要是卑囚国人,谁和谁不是兄弟姐妹,一脉同胞呢?”乐猰反问,一时间众士兵也恢复了镇静。乐猰继续陈词道:“既然是我向国主申请调动各位同袍弟兄的,那么我不会让你们以身试险!我这就去!”
“乐猰!你!”
乐猰都没给他们留下挽留的时间,径直冲入了虚影!对其他禁卫兵来说,这虚影不过是海市蜃楼,有好奇也有恐惧。对于乐猰却意义非常,留恋和愤懑,痴念与梦魇,他眼神中交缠着此间种种不能为人所道的隐秘情愫。
在很久之前,这个很久早已超过了凡人的轮回,王朝的更迭,他就知道了玉京的存在,而且登上过玉京的天阶和宫阙。那双野兽般圆睁的眸子中烈焰翻滚似地重现着昔日的光景,他到底在恨谁?
雪灵是该被记恨的,无形无色,无孔不入,吸人魂魄,泛滥魔息,更应该恨的是任由雪灵来到原本平安的国度中作乱的幕后黑手!
外面的禁卫兵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你们说是不是怪了,难民突然离开了,咱们城里的人却出现了毛病?”
“你还说呢?你们发没发现一个关键点!”
“什么关键点,你说清楚些!”
“你们没发现大闹宫城的面具相师来到卑囚国后就是接连不断的怪事吗?”
“国主居然准许乐猰的要求,让咱们外出宫城,这可是头一次啊。你们说,国主的心智头脑是不是像刚才所见的城民,被控制了?而控制他们的人就是——”
“是不是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面具相师啊!”
一时间人心惶惶的,众人虽披坚执锐,但在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面前,不由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目光盯着方才相师消失的裂缝,心中的阴霾愈加深重。
乐猰当然知道谁都可能是幕后黑手,唯独不可能是相师。站在这些凡人中间让他觉得受到污染,于是他进入虚影之中,眸色沉沉一变,变成了深静的泊蓝色。如果是凡人的话,进来之后,只会觉得既像是在一座巍峨的神阙之中,又如同还在熟悉的卑囚国。而乐猰的瞳孔中映出的场景,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方才那几个不假思索闯进来的卫兵,此刻正被近乎透明的灰黑色绳索所捆缚着,其中还有绳索粗暴的探入了他的眼球中。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已经没有生息了,却没有流一滴血。同行的骏马也一并惨遭毒手。
忽地,数根绳索朝着乐猰飞扑而来,手中剑舞迅疾,定睛一看,绳索断成七八截,好似没有重量似的翩然落地。如果还是用凡人的肉眼,决计是看不见,刚一进来,就会折在此处。
他挽了个剑花,利索收剑。此地不宜久留,本可以出去,但是面前的宫阙如同磁石一般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里一景一物皆与玉京别无二致。玄武长街,朱雀长街,青龙广道,白虎广道,亭台楼阁,水榭花园,金翠千重,云蒸霞蔚。其中,只有一幢高阁,皎洁如月光,素影清浅,却依然动魄摄魂。
玉蟾宫,太阴阁。他好像对其余一切地方都丝毫不感兴趣似的,心无旁骛地朝着玉蟾宫疾奔而去。然而大道宽广,他却贴着一旁的石壁,犹如深夜潜行的幽灵。
玉蟾宫中出现了一对人影。其中一个背影形似相师,另外一个则更加伟岸高大,即便在身侧之人的衬托下,相师略显驯顺,但是好他不卑不亢,尚能怡然自洽。而身旁那伟岸高大之人,倒显得俗气了不少。
乐猰看向相师的眼神平静温和,可目光移向旁侧之人时,完全是一副想要啖其血肉的痛恨。
尤其是身侧那人长伸一臂将相师搂了过去!!!手还在放在相师肩上不干不净地揉拧了两下!!!
乐猰顷刻间双剑齐发,冲着那身侧之人就狠狠掷了过去,眸中那汪泊蓝上如同瞬间燃起了大火。
“搂他还偏要针对他!搂他还偏要伤害他!”
双剑脱手之后,耳边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是绳索!乐猰把护身的双剑扔出去之后,绳索应声杀到,再回过头一看原地,那里哪还有什么人影!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激怒他所设置的陷阱。乐猰一个滚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双剑,左躲右闪。然而可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漫天绳索翩然而下,恰似在下一场盛大的雨。
无处可逃之间,难道就只剩下不计后果的拼杀出去这一个选择了?乐猰口中咬住一只剑身,喉中呜咽咽地攒着怒意,挥剑劈砍着冲着他的眼睛袭来的绳索。
如同一只困兽。
倏然间,不知是不是死期临近了。动作凝滞,视线模糊,乐猰的腰间被缠上,那些绳索不仅要钻入他的眼眶中吸取他的魂魄,还要将他牢牢捆住,仿佛这样才能吸得更加畅快淋漓一些!
腰间的绳索忽地将他从地上提起,难道是要将它重重的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全身的魂魄自然就破体而出了。哪知道转了方向,绳索将他带离了这里,转角后立刻顺着一扇一人大小的窗户钻了进去。
小轩窗中一片黑暗。
有衣帛的簌簌摩擦声,看到是谁的时候,乐猰喉头紧攒,心神巨荡。
相师问:“你不是说,你会找我吗?”
你既然会找到我,为什么又需要我救你呢?
乐猰道:“殿下——”
相师不知道自己说过多少次了,他压下薄怒:“你看到什么了,让你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扔出你的傍身武器?”
一问之后,乐猰能感觉到相师此时呼吸不稳,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方才他割了身上那么多藤条下来,如同壮士断腕,不可能不痛,即使恢复的再快,也是会留下伤口。
“我看到了我最厌恶的人,我看到了我最恶心的场景。”
相师道:“什么吗?”
见乐猰沉默,相师浑身还在隐隐作痛,他此时正靠着墙,腿都快打不直了,没心情追问下去。
乐猰深吸一口气,茫然失神道:“他的肩搭在你身上,还搂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