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发觉

他斜倚在榻上的软枕,单薄的中衣包裹着身上薄薄的、却爆发力极强的肌肉,不动,再加上头上缠着纱布,便处处透露着一股孱弱。

若说,那日浑身浴血的言公子是从修罗地狱爬上来的厉鬼,浑身煞气,让江舒心头一颤。

此时的言公子便像一只被拔了爪牙、受了伤的狸奴。

刻意展露出的无害表象,一时间让她暂时放下了防备。

所以,听到谢常殷这么说,江舒竟不免心安了下来。

可很快,她被自己方才出现的念头吓了一跳,在面对谢常殷苍白的面容时,颇有些心虚与愧疚。

四周静谧无声,只余两人一长一短的呼吸声交错。

她情不自禁地捏紧手指。

言公子为救她而身受重伤,她竟然这么“忘恩负义”,期盼着恩人不会恢复记忆。

江舒咬咬唇,烟眉微蹙,不由自主地拧成纠结的模样。

谢常殷的唇瓣也似被轻咬一下,痛楚不分明,细细的痒意却随之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看向江舒。

“姑娘...不,郡主。”

谢常殷一开口,便吸引回江舒的注意。

江舒抬头,一双美目紧张地凝视着他。

只见谢常殷似是努力回想着,但半天无果,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乌澄澄的凤眸清澈如溪,却一阵见血地挑出江舒遮遮掩掩的那部分:

“若真如郡主所说,是我屡次出手相助,为救你而受伤,”谢常殷脑中江舒认认真真讲述的模样,顿了顿,好似不解道:“可七月初七那日,郡主说是与我第一次见面,为何仅一面之缘,我便会不顾性命地救人呢?”

他一侧头,满含疑惑地看着江舒,言下之意,自己怎会帮助一陌生女子?

“这......”

低沉的嗓音在江舒耳侧响起,出乎她的意料,一时被噎住。

谢常殷的话似是意有所指,让江舒无端地摸不着头脑,可还不待她明白过来什么,便溜走不见。

她哪里知道失忆前的言公子是如何想的?

可将自己隐下的那些“纠缠”说出来,只会平添尴尬。

江舒在心中不由撇撇嘴。

当然,可能是平添她的尴尬,或许以言公子的性子,会一笑置之不当一回事罢。

因而,她灵机一动,故弄玄虚道:“自然等言公子恢复记忆后,就明白了。”

“言公子,说起来,我也不知你家在何处,不如在伤养好之前,先暂住公主府如何?”

她继续给他出主意:

“那日在鸿熙楼,还有一位邵公子与你相熟,找到他也许能够有些帮助。”

“若言公子着急,我先派人寻他。”

谢常殷点点头,从善如流:“那就先麻烦郡主一段时日了。”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松了口。

江舒本以为,按言公子之前追根究底的态度,还要在劝一会儿的。

这让挖空心思准备了一箩筐话,要劝言公子留在公主府养病的她,顿时无处发挥,怔在那里。

不过,这也是好事,江舒想。

她心中也有些疑虑的事需要他解解惑,比如她的病,为何言公子表现出的态度如此奇怪?

只是此刻的言公子忘掉了一切,等他养好病,恢复记忆,再问也不迟。

门外逐渐传来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安谧,鎏金香炉里的烟缓缓燃尽。

崔嬷嬷带着一干侍女推开崇远堂的大门,进来了。

江舒这才察觉自己与谢常殷的距离,似乎靠的太近了些,她站起身,准备换个位置,坐到旁边的美人榻上。

可刚起身,腰间忽然一麻,头重脚轻。

——方才一直维持着转身朝向谢常殷的姿势,她的腰麻了。

只一刹那,她不受控地,歪向床榻里侧。

谢常殷胸口一闷。

——不是被压到伤口,而是江舒又发病了。

他眼疾手快地撑住江舒双臂,揽过她的腰,将她的身体轻轻扶正坐在床边。

永乐郡主身体虚弱,并非像常人那般强健,此刻几乎是熬了一整夜照顾谢常殷。

江舒坐稳后,微微侧身避开他宽大的手掌,耳尖泛红。

谢常殷手中的柔软一触即离,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不知怎的,让他想起了今晨他醒后,被掌心中江舒那温热的手。

以及,还有为了安抚梦魇的他,即使闭着眼,也会下意识地温柔出声。

不出所料,应是她照料了自己一夜。

他看着犹不自觉的、眼下微微泛青的江舒,沉声道:“言某十分感激郡主的照料,但郡主也应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正往里走的崔嬷嬷注意到江舒的动作,慌里慌张地制止了她:“哎呦我的郡主呀,大夫吩咐了,这两日你的脚可不能随意走动,以免伤势加重。”

她乜了谢常殷一眼,忙上前搀扶起江舒,让她靠着自己走到旁边美人榻上,以避免伤脚用力。

江舒坐在软垫上,松了口气。

万幸,没有出丑,她道:

“崔嬷嬷,我的脚不疼。”

崔嬷嬷只当她在逞强,苦口婆心地劝她:“郡主,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第二日,脚怎会不疼?”

江舒是确实没感觉到脚有一丝一毫的疼痛。

这般熟悉的情形......

江舒不由自主地看向谢常殷。

没想到,正好对上他凝视她的凤眸对视。

江舒率先撇开眼,心中蓦地闪过的一点灵光,猛地被她抓住了。

她垂眸,手指将衣角攥得皱起。

鸿熙楼她被烫了手却没有感觉,言公子就在隔壁。

待她放开肚皮吃了些身体无法承受的辛辣的菜肴,身体却毫无异常之感,那时,言公子甚至出言提醒。

她被贼人绑走,反抗时牵动心绪发了病,却在言公子来救她时,更是表现得毫无异常。

并且言公子知道她的脚受了伤,那被她误会当做登徒子摸了她的脚,其实或许......是在为她正骨。

昨夜,按理受了如此多惊吓的她,本应发病,却毫无感觉。

只因,言公子一直在身边。

刹那间,江舒心中涌起惊涛骇浪,眼睫如狂风中挣扎的蝴蝶正簌簌颤抖,她一只手缓缓扶上心口。

许多以前有意无意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纷纷浮现。

思绪繁杂,江舒揉了揉眉尖,心想:

那她现在......是痊愈了吗?

不,昨夜大夫来出诊时,依然对她说过要注意身体,并未提及她身体有所好转一事,那时,言公子也在旁边。

她抬眼望向谢常殷,想问些什么,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轻启的双唇又闭紧。

是了,如今言公子失忆了,根本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问了也只是白问。

崔嬷嬷见江舒捂住胸口,愣愣不语,焦急道:“郡主,可是身体哪里有不适?”

谢常殷微侧过身,看着美人榻上的江舒:“郡主眼下发青,想来是熬了一整夜,我这里已无大碍,郡主快些去休息吧。”

江舒点点头,她的确需要点时间来理一理这令人震惊的发现,勉强朝谢常殷笑了笑:“崇远堂的侍女与小厮,你可以随意差遣,稍后我会派人叫大夫来为你诊治,言公子在此休息便是。” 说完,江舒被崔嬷嬷扶起,向外走去。

崇远堂离清辉阁路途并不远,跨过几道院墙便是江舒的寝阁。

此时已将近午时,日头高高挂着。

连早膳都未用的江舒却丝毫没有胃口,她低声对崔嬷嬷道:“过一会儿,你派人将王大夫请来,言公子失了忆,给他瞧一瞧,别是再有什么病症。”

崔嬷嬷应是,扶着江舒越过一道门槛,面容露出迟疑:“这言公子的来历,郡主可清楚?”

崔嬷嬷观他气度不似一般人,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可让她

昨日赶到时,她对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差点闭过气去,生怕一个不小心,郡主也混在“其中”。

好在,有人救了郡主。

崔嬷嬷不可谓不感激他,但另一方面,也能窥见他手段的残忍,甚至有些偏激。

即使他暂时失了忆,岂非面善,久留不得。

弄不好,迎进公主府的是个大煞星。

江舒摇摇头,惆怅之色爬满一双桃花眼:“嬷嬷,我鸿熙楼初见,和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位姓邵的公子,二人衣着皆非凡品,可见身份非同一般。”

“但言公子救了我,自然要报救命之恩的。”

况且,还有她的病,似乎与言公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江舒自然是要留他一段时间。

“对了,言公子在养好伤前,要在公主府住一段时日,他的一干衣物用品,便由嬷嬷你操办吧。”

崔嬷嬷点头,正好借此,她也能查一查此人的背景。

江舒声音渐小,离清辉阁愈近,她脸色越来越白,熟悉的疼痛如汹涌的浪潮,开始拍打着她的心口。

她下意识捏紧崔嬷嬷的手臂。

崔嬷嬷关切的看向她,却见江舒又有发病的征兆。

“郡主!”

*

谢常殷自大夫走后,便遣散了一众下人,静静斜靠在榻边,姿势竟与之前江舒走时不差几分。

夜色昏暗,房中无灯火照明,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窗边忽然传来一丝轻响,接着,被慢慢拉出一条细缝,月色趁机洒进屋内,地下一小块黑暗被照亮。

很快,这一丝光亮也消失在黑暗中。

谢常殷换了个姿势,淡淡朝窗户看去。

“属下无能。”

几个身影跃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谢常殷的床边。

“说吧。”

“昨日属下寻去时,王爷已被公主府的人带走,只将尸体处理完毕。”

侍卫首领方槐道。

“有何发现?”谢常殷轻咳两声。

“皆是死士,其余...其余的......”

“废物。”

谢常殷声色渐冷,戾气横生。

几人将头埋得更低,“属下办事不力,任凭王爷责罚。”

他捏了捏皱起的眉心,“各领三十鞭。”

谢常殷挥挥手:“下去吧。”

“放出摄政王遇刺身死的消息,给我盯紧朝中,有任何异动再来禀报。”

“是!属下遵命!”

不多时,几人消失在夜色中,好似从没来过。

崔嬷嬷没认出摄政王是正常的,公主府和摄政王并没有直接交集,有事一般崔嬷嬷都是直接面圣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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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发觉(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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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给早死白月光冲喜后
连载中沉水卧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