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舒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
四肢百骸充斥着酸麻之感,呼吸间隐约带着血腥的气味,右脚也隐隐作痛。
似是之前消失的“痛感”,突然都找了回来。
江舒陷在松软的锦被中,身上的衣服已然被崔嬷嬷换过,换成了一袭烟粉双蝶薄水纱衣,隐约可见里面的鹅黄小衣。
她轻轻翻了个身,呆呆地盯着床柱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紫檀海棠花,出神许久。
睡了将近十二个时辰,混沌的头脑逐渐清醒,她神智慢慢回笼,前几日发生的一桩桩事件在她的脑海浮现,不自觉叹口气。
她出这一次府,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江舒又翻了个身,平躺着,一双桃花眼向上直直望着。
自七夕那日起,粗粗算来,她的弱症几乎发病了三四次。
有些是她自己不曾察觉的,而那时一般都有言公子在场。
太医也曾说过,往后,她发病的次数只会愈发频繁。
但如今,好像找到了一个对她而言“不同寻常”的人。
遇到了言公子,好像与他接触,便会减轻自己身体的病痛。
似乎看起来,她的病有了希望。
——江舒原本这么想着。
可今日她醒来后,稍稍一动,便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如往日般“正常”。
这剂“良药”,似乎仅能减轻她身体的疼痛而已。
就比如,她昨日在崇远堂内并未感觉到自己发病,可一踏出门,走远后,她便感觉胸闷气短,“突然”发作,来势汹汹。
也不知,这算好算坏。
江舒方明白,她的身体并不会随着与言公子接触而好转。
犹如在冰天雪地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簇温暖的火苗,待接近去温暖自己被冻僵的身躯时,眼睁睁看着它在面前熄灭,如何不心生绝望?
那一缕缕从江舒心底冒出的希望,也如那火苗般,转瞬间被掐灭。
但江舒却在床上歪缠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
饿了。
她唤来红豆,起身洗漱收拾,在一干侍女呈上的各色精致的衣裙,精挑细选选出了今日要穿的衣服,豆绿刻丝水烟软缎对襟与一条浅色的留仙裙。
烟粉色纱衣被红豆抽开系带,从江舒身上缓缓落地。
被鹅黄小衣包裹的白莹浑圆的雪峰暴露在空气中,下方一截白皙的细腰未被遮住,笔直修长的腿踩着暗红的毡毯。
红豆只瞥了一眼,便红了耳朵,她一边服侍着江舒一边在内心感叹,她家郡主的身材,该瘦的地方瘦,该该鼓的地方鼓,真是可人得紧。
江舒轻抬玉臂,任由她将一件件衣裳为自己穿上。
打扮妥后,她传来了在崇远堂伺候的侍女。
江舒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
明前云雾茶香气醇厚,回甘生津。
润过喉后,她问道:
“言公子是否用过膳?”
侍女犹豫了一下,回道:“还未曾。”
“正好,便让崔嬷嬷将早膳摆到崇远堂吧。”
江舒又喝了一口茶,在红豆的搀扶下,往崇远堂走去。
一路上,因崴伤而隐约作痛的右脚,愈发轻便。
往日病发后,胸中像是有大石头压住,沉闷无比,但靠近崇远堂的大门后,江舒竟已完全感觉不到了。
此时,十分中江舒有了八分的把握,剩下的两分,还要亲自确认过才行。
言公子真的与自己的病有关系。
可即便她内心中已认定如此,但这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仍然给了江舒止不住的惊讶。
山精鬼怪的话本她也看过不少,可当某些神乎其神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她脚步微顿,面容带了些许复杂之色。
“郡主?”红豆疑惑地开口。
江舒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偏厅摆好膳。
得知永乐郡主要与他一起用膳后,谢常殷已在桌前等候。
而今他是“失忆”暂居公主府休憩养病的言公子,不再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摄政王。
谢常殷适应的还算不错。
进来后的江舒只一眼,便被谢常殷晃了神。
无他,实在是太惹人注目。
英英玉立,俊美绝伦。
谢常殷换下之前常穿的黑衣,一袭月白锦袍包裹住挺拔的身形。
他闻声朝江舒望来。
眉间肃杀之气消失殆尽,褪去一身鲜血,宛如如明月入怀的谦谦君子。
“言公子久等了。”
江舒示意他不必起身,踌躇一下,选了个与他相隔两个人的位置,坐下来。
比肩而坐,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显得有些太过亲密。
相对而坐,一抬头便是言公子那俊美的脸,江舒怕自己根本无心用膳。
太远,则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若言公子失忆后的性格敏感些,恐怕要以为自己不喜他了。
因此,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恰当又合适。
往常江舒都是一人用膳,父亲有单独的院子,平常不会打搅她,崔嬷嬷红豆等一干下人按规矩不能与她同桌用膳,有时她没有动过,或吃不完的饭菜会赏给下人们。
今日在自己家中,有人在等着她,等着与她一起吃饭,也算是第一回了。
如此,江舒竟有点新奇感。
这么想着,促使她偏头瞧了瞧旁边的谢常殷。
殊不知,对于谢常殷来说,陪女子吃饭,还需让他等候,这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他长居京城的摄政王府,无妻无妾,有时政事不繁忙,才会进宫陪太后——也就是他的姨母用一次午膳,尽一尽孝心。
何曾费尽心思,陪同年轻女子一起吃过饭?
那些贵女怕是见他一面,都会哆哆嗦嗦,被吓得哭出声。
谢常殷很快记起来,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陪同女子用膳。
那日在鸿熙楼,与永乐郡主初见,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同一人,为她破了两次例。
鸿熙楼那满桌的辛辣菜品,着实让口味清淡的谢常殷吃了个教训。
他下意识桌上望去。
桌上的早膳样数不多,仅八样。
碧粳粥,菱粉桂花糖糕,参芪炖白凤等等,无一不是清淡口味。
江舒注意到谢常殷的视线,樱唇弯弯:“不知言公子的口味,各式的菜肴便都让厨房做了些,快些尝一尝吧。”
“倒是格外清淡。”谢常殷夹了一筷子糕点,道。
江舒失笑,“我自是喜爱口味重一点的菜肴,可言公子正养着病,如何能吃那些?”
“若不和言公子心意,那我让后厨重新烧几道。”
谢常殷一怔,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病。
他放下筷子,看向江舒,语气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低沉道:“不必如此麻烦,这些就已足够。”
江舒点点头,也开始用膳。
她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开始琢磨如何试探一下言公子。
她虽已笃定自己的病与言公子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可这联系究竟是什么,又为何只与言公子有关,她仍旧一头雾水。
江舒不免想起之前言公子对自己的病十分关切的态度,有时态度奇怪,又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江舒心中冒出来。
她眼珠一转,看着桌子上的菜,很快有了主意。
面前盛着碧梗粥的碗仍冒着热气,碗壁滚烫滚烫的。
江舒偷偷瞄了一眼谢常殷,在等他夹菜。
不一会儿,他右手稍抬,去夹了一道离他不远不近的菜。
趁他的筷子还在空中,她便把同他夹菜用的右手,眼疾手快地摸到了碧梗粥的碗壁上。
果然,江舒的右手没有任何疼痛,只是感到指腹微微发热,却一点烫疼的迹象都没有。
她仔细地凝视着旁边人的反应。
而谢常殷的右手也连抖都没抖一下,稳稳地将豆腐夹到了嘴边,缓慢而矜持的吃着。
江舒失望地低下了头,她将手从碗壁挪开,瞥见掌心指腹都被烫得发红,虽没有。
若此时用完早膳,立刻就离开崇远堂,她敢确信,以她这不经疼的样子,这手,估计会折磨她一整天。
真是疯了才会给自己挖这样的坑。
江舒回过神来,懊恼不已,小脸皱成一团。
旁边的谢常殷见她如此情状,唇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他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一计不成,那便再施一计。
另一只手拂了拂被烫红的右手,想起那日在鸿熙楼言公子送过自己一个烫伤的药膏。
江舒计上心头,出其不意地问道:“言公子,那日你送给我的药还有吗?”
她软软的嗓音似乎具有迷惑性。
可谢常殷根本没上她的当。
在他看来,这问话的伎俩太过拙劣与粗糙。
他指了指自己头,淡淡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郡主,我实在记不起来,如何知道那药还有没有呢?”
难不成,是自己想岔了?
此时的江舒瘪瘪嘴,已失去试探他的兴致。
她草草用了点饭,感觉是自己平日微饱的分量后,便也停了筷。
用完膳,侍女们将菜撤下,给江舒和谢常殷面前换了两杯香茶。
茶与明前云雾茶来历相同,都是出自宫中的贡品,香气扑鼻。
江舒端起茶盏,她轻嗅茶香,一双美目在袅袅白烟后流转,开口关心谢常殷:
“言公子,大夫说你的伤如何了?”
[今日份小剧场]
江舒和谢常殷两个人加起来一共800个心眼。
谢常殷:我801。
江舒:...我-1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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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