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同意了?”独孤枕心思飞转,他本以为就算公主愿意,宴帝也不会同意。
“嗯……”李修汶垂下眸子,不愿再看他。
独孤枕沉默了一阵,他娶这假公主,为的是限制她的活动,等她身份暴露,以皇室的能力,足以调节此事。
但哪有这么简单,宫廷斗争就像旋涡,他只会越卷越深。
“怎么,后悔了?”李修汶的声音嘲弄似的。
“不后悔,”独孤枕摇摇头,见李修汶神色发白,关切道,“你似乎不开心。”
“哈哈……妹妹要出嫁了……我这个哥哥怎能开心……嗝……”
独孤枕笃定,李修汶有事瞒着他。
“父皇说……婚期还需择良辰吉日,在此之前,你需呆在宫中……还有你的身份……嗝……”
“我会修书一封寄给家里。”
“你……我……”李修汶有些哽咽,旋即垂下头,“你对我妹妹不好,我会……”
“知道了,大舅子。”独孤枕叹了口气安抚道。心里头却想着,等你知道这是假李鸢,怕不得气死。
李修汶愁苦的脸上顿时变换莫测:“闭嘴,你还没资格叫……”他嘟囔了一堆叮嘱,独孤枕应和着,直至深夜才将喝醉了的太子殿下送走。
太子瞒了他一些事,说明这事牵扯重大。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从来不过问别人的秘密,除非那个人心怀不轨。
他现在就要去见那个心怀不轨的人。
※
“公主殿下……”
“……”白蔹听见了窗沿上的声音,但是她不想和独孤枕打交道,干脆装着睡觉。
那人走近了,坐在白蔹床头,他盯着白蔹的睡颜瞧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摸上白蔹的脸颊。
白蔹猛地睁开眼,她不得不醒,她不确定这人能不能摸出平沙阁的易容术。
睁开眼便见到,那人的黑发在银色的月光随风浮动,背着光的双瞳蕴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醒了。”那人依旧含笑着看着她,手也未收回。
白蔹开口就要尖叫,独孤枕立马又捂住白蔹的嘴,俯下身子轻声道:“每次都要来一遍,你不累吗?”
他另一只手趁机捏了捏白蔹的脸:“这是人皮面具,这么结实?”
“呜……”
“我都这么轻薄公主殿下了,殿下还选我,是另有所图?”
“呜……”
“想好怎么说了吗?叫出来就是刺客夜闯公主府,等宴帝给你加强守卫,恐怕你的人出入也不容易啊。”独孤忱轻轻一笑。
鬼使神差的,白蔹伸出舌头舔了舔独孤枕的手心。独孤枕仿佛被烫着似的将手掌缩了回来:“你……”他一时间语塞。
“自然是我真的心悦公子。”白蔹用着羞怯的脸色,毫无波动的语气,冷漠的双眼盯着他说。
独孤枕忍俊不禁:“你自己听听,这谎话我会信吗?”
“你若是不想做鸢儿夫婿,又何必参加择婿。”
“嫁给我总比搅乱朝堂好些。”独孤枕不相信白蔹花大力气来宫里只为了偷一本书,搅乱朝堂也只是他的隐约猜测,并无实据,放出话来更是为了观察白蔹的反应。
白蔹眉头一皱:“独孤公子你在说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父皇与哥哥给我的,更何况我只是弱女子,哪里的那些本事。”
提起李修汶,独孤枕面色沉了沉,死死盯着她:“你今天与修汶说了什么?”
白蔹反问道:“哥哥怎么了?”
“你……”李修汶冷冷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兄长。”
“鸢儿自幼羸弱,哥哥什么都瞒着鸢儿……”语气竟是幽怨。
独孤枕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拉起白蔹的手,柔声道:“殿下,你我既然日后成婚,便不应该瞒着我才对。”
白蔹的手一僵,想手回手来,却被紧紧扣住,于是她闷闷道:“你不是也瞒着我吗?”
“行走江湖,总是不免要小心,”独孤枕低声道,“倒是我的错了。我本姓李,是明月山庄庄主嫡长子,本是受父亲所托送给公主治病的药材来的。不报真名,也是怕多事。”
明月山庄的李姓是念及初代庄主帮太祖开创天下时赐的。
“我瞧你的瞳色,似乎不是中原人。”
“殿下机敏,我的母亲并非中原人,嫁与父亲后便生下了我。独孤这姓便是借了母亲的。”
胡族……白蔹脑海中似乎闪过一瞬模糊不清画面,仿佛雾里看花,却什么也抓不住。
独孤枕见白蔹沉默不语,接着道:“这下殿下也该拿出诚意了吧。”
白蔹回过神来,便将她面见宴帝,李修汶阻拦,宴帝又召见李修汶的事说了一遍:“我是当真不知发生何事,倘若你有疑问,便去问哥哥与父皇吧。”
居然是宴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棘手,一则是家事,二则是国事。
都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够随意插手的。
“倒是多谢公主了。”独孤枕松开手,神色淡淡道,“我还有一事疑问。”
白蔹皮笑肉不笑:“独孤公子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独孤枕“啧”了一声:“我瞧你不像个娇弱公主,倒像个买卖人。”
“公子又开始说胡话了。倘若无事,鸢儿要睡了。”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独孤枕也不管白蔹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古时传说山上有老虎,这只老虎以食人为乐,而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会变成伥鬼,专门引诱过路人来给老虎吃。这些人都是被老虎吃掉了,可是死后却替老虎开道,成了伥鬼。”
“公子深夜讲这些,真是令鸢儿害怕。”
“和鬼做买卖倒是惊险刺激,殿下不怕一日尸骨无存?”
“鸢儿害怕的紧,我瞧着公子倒是很想做呢。”
“倘若我真的想要做买卖,殿下愿意搭这条线吗?”
“公子说笑了,鸢儿哪来的线。”
独孤枕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么……我们来日方长。”
※
宴帝迟迟没有公布驸马人选,他和独孤枕都在等明月山庄的回信。
豫州与京城文书来回大约需要七天,待明月山庄给宴帝的正式回信来了,宴帝便立刻召见了独孤枕。
空旷的宫殿回荡着冷气,寒了人心。
宴帝一人独自立于桌后,只给独孤枕留下了背影。
“圣上。”
宴帝转过身来,面色不善,他将信丢在了独孤枕面前。
“你自己看吧。”
独孤枕拿起信仔仔细细看了,果然与给他的回信相差无几,只是措辞更为小心、恭敬。
明月山庄给独孤枕的家书由飞鸽所寄,要到得早些,毫不意外,明月山庄并不同意这份婚事。
他委婉的告知父亲,公主身份有异,自己正在查探。他的父亲也只得陪他演这出戏。
信上写了一部分的妥协措施和内容,供给独孤枕与宴帝交涉。
只是拒绝了宴帝,往后得补上多少不得而知。
事实上,明月山庄的地位在江湖中本就颇为尴尬,一方面是公认的第一大门派,另一方面,由于与朝廷私交甚好,有不少人称之为朝廷的走狗。
这婚事若成,便将彻底将明月山庄绑上朝廷。
江湖人都惯爱自由,怎能忍受规矩的束缚。但偏偏明月山庄依靠着朝廷出身,祖辈放弃俸禄另立门户,才得以安稳至今。
第一大门派归顺了朝廷,往后呢,谁都害怕改变。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够承受的住天上的汹涌怒火。
“你们……明月山庄真是要反了。”宴帝的声音难以辨别情绪。
帝王长久以来的威压若滔天巨浪翻滚而下,独孤枕却巍然不动,他将信叠好了放在一侧:“陛下,我乃家中独子,家父是忧心明月山庄后继无人。”
“这响动天下的公主择婿就如此收场?你将皇家的脸往哪里搁?”宴帝多年来未曾如此生气,表面的愤怒之下,是冷酷和冷静,总有一日他会剿灭江湖门派。
他冰冷的双眼注视着眼前人,装的再有礼有义,骨子里仍是江湖人那套。
明月山庄的李枕,本就应该做江湖人的标杆,俯身在皇权之下。
独孤枕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引用】这道理他怎么不懂?
一边是天子怒火,一边是山庄立意,只是他不得不夹在中间转圜。
而这皇帝的怒火,何尝不是为了讨要足够的利益交换。
众生攘攘皆为利来,皇帝的心里自然有一把秤,更何况他本就不想嫁李鸢。
独孤枕恭敬道:“陛下,明月山庄自知有罪,愿意献出邀月剑谱和溪山矿脉。与公主婚约一事可以暂且定下,另择时机由皇室退婚,不会委屈公主殿下半分。”
“事到如今你还想占着驸马爷的名头?”
“是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在公主另选驸马前,独孤枕愿意以身为质,永住皇宫。”
宴帝的神情阴晴不定,声音冷硬如冰道:“和我谈条件?”
“陛下明鉴。”独孤忱单膝下跪,低头诚恳地道。
“那你对得起鸢儿吗?”宴帝随手将桌上的百年白柚瓷瓶往地上一砸,“咣当”的一声碎了一地,“是你主动要娶得鸢儿,如今却背信弃义。”
“就是你们江湖人的作为。”他声音骤然放大,声威渗人。
独孤枕微微低头,依然不卑不亢:“我对不起殿下,虽无法与殿下成婚,但我李枕,愿意用一生一世守护殿下平安。”
宴帝微微颤抖,他握紧手心,呼出一口长气,背过身去。
气氛凝滞,一时半刻,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他宣了太监,低声道:“将鸢儿唤来。”
独孤枕松了一口气,宴帝这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