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独孤枕与李修汶都没有来拜访，白蔹心中对这人琢磨不定，只论武，她自然提防的了，只怕来些暗招，囿于身份，她无法行动。
李鸢的身份虽然好使，难保不会被武功高强的人看出。
她记得阁主夸过她，说她就像无色无味的毒液，不论倒在什么形状的碗里，都像极了水。
“他在做些什么？”见影子来了，白蔹目不斜视，轻声问道。
影子摇摇头：“暂居东宫，属下不敢靠近。”
“这是阁主密函。”影子交上来一封密信。
白蔹沉默了一会儿，接过信，轻声道：“去吧。”
一阵风过，烛火微微晃动，屋内已无人影。
※
“陛下，当年那位神医云游至此，说机缘已至，请见陛下。”
“快宣。”宴帝听闻此言，双目放光，朗声大笑，心中激动不已。
七年过去，宴帝再见这位神医竟发觉对方没有丝毫衰老，只见他满头白发，眼神明亮，寿眉低垂，胡子长至腹部，身着灰色麻衣，拄着拐杖。脸颊丰润，神采奕奕，一派康健之色。
难道真是神医？
“许久未见了，陛下。”神医抚摸白须，眸子闪烁，笑道，“这殿内陈设倒是一如多年前。”
“可惜孤却并非当年了。”虽然只有七年，连日的操劳令正在壮年的他两鬓爬了白斑。
“孤前几日刚收齐了药材，神医便来了。”宴帝嘴角扬起笑容，言笑晏晏地望着神医。
“是我与公主有缘。”神医呵呵一笑，轻声道：“公主的体虚，并非寻常阴阳两虚，而是五脏年幼受损，而导致的五虚并发，为了对症，需要五处同时下针服药。老朽不才，家学渊源能治此症。”
“当年诊视过公主，老朽便心生挂念，这病症罕见，百年前我的曾祖父也诊治过一例。我来此缘由不过二，一则殿下惹人怜惜，二则是家传医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神医医术精湛，孤未曾见过更胜你者，待鸢儿病好，神医还要多留几日，”宴帝见这神医听得满是笑意，又称赞了几句。
只见神医作揖道：“既然如此，今日天气正好，劳烦陛下引我再见公主。”
宴帝闻言站起身，转过头对坐在一旁的李修汶道：“事不宜迟，修汶，带他去鸢儿那儿瞧瞧吧。”
※
白蔹平躺在床上，伸出洁白的手臂来，由神医把脉。她微微垂眸，隔着床纱瞄了神医一眼，只一瞬，她便收回目光，凝神静气。
神医缓缓走到床边坐下，按在白蔹的手上，他轻轻的在脉搏上按了三下，才找准了位置。白蔹心领神会，这大概就是阁主派来的人了，她安然闭上双眼。
“公主殿下这些年按时服药，病情没有恶化，不过长居宫内，心脉受损。”
李修汶心中一动，面颊有不忍之色，他低声叹道：“此次若是能让妹妹身体好转，以后也不必困于宫中。”
神医抚了抚长须道：“我先开几剂方子作为调理，再等些日子，便可以施针了。”他起身，又叮嘱了几句，“殿下这几日好好休息。”
白蔹睫毛微微颤抖，轻声道：“多谢大夫。”
……
送走了神医和李修汶，白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起身命翠微拿几本话本来看。
哪怕本朝民风开放，话本仍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闺阁女子是不许读的，但是李修汶担忧妹妹无聊，便搜罗了些有趣的放在李鸢宫内，宴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却是白蔹头一次读话本，算算日子，从被阁主捡来至今，她做了近十三年的杀手。
在平沙阁，她是个古怪的特例，是唯一一个由阁主亲自训练的杀手，但阁主看她的目光却与看他人一样冷漠。
没有人知道阁主教了她些什么，有些杀手私下议论，说她会是未来的阁主，但是与其说她最得阁主信任，倒不如说她是阁主最听话的人偶，阁主往东她绝不往西。
阁主不让她读话本，她就不读。
但是李鸢该读话本了。
白蔹翻开《胡陵琐记》，开始读了起来。《胡陵琐记》讲述了一位骄傲的胡族公主意外捡到了一个受伤男人，两人在长期相处中两情相悦。但是男人却是边关的将领，借着公主提供的信息攻破胡族，导致两人陷入家国与情感的纠葛中。
白蔹是头一次读话本，故事新奇，她读的津津有味，却又有些困惑。
于是她问道：“翠微，你读过这本书吗？”
翠微摇头：“奴婢不敢乱动殿下的东西。”
白蔹正要再问，忽而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那人来了。
“殿下读什么书呢？”是独孤枕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并不掩饰自己极好的听力。
白蔹眉头微蹙，翠微愠道：“登徒子，你怎能随意进殿下寝宫。”
“我本是路过，在门外不小心听见殿下问起书籍，被勾起了好奇心，便有此一言。”独孤枕顿了顿道，笑道，“更何况，我可没有进门。”
翠微出去一瞧，发现独孤枕果然站在门口，并没有迈进来。
翠微仍怒：“你在外头偷听殿下讲话。无耻！”
“此言差矣，我本无意听见，怎么谈得上偷听？君子修辞立其诚，我从不说假话。”
“你！你！”翠微败下阵来，气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请独孤公子进来吧。”白蔹放下书，轻声道。
独孤枕这才被放了进来，但仍然被挡在了房门外头。
隔着一扇门，白蔹拿出书，示意翠微递给独孤枕，翠微轻“哼”了一声，将书拿给了站在门外的独孤枕。
独孤枕拿了书，随意翻了翻，发出“沙沙”声，像清风扫过丛林。
不久，独孤枕的声音沉了沉：“这本书我在坊间读过，想不到殿下这里也有。”未待白蔹作答，他便问道：“殿下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白蔹沉默了一阵，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独孤枕声音轻松了些：“胡族公主着实可怜。胡国被灭，却最终归咎于红颜，也是春秋笔法。”
“公主……为什么不愿离开那个男人？”白蔹道，若是她，见到可疑的男人，只会一刀下去或者带回去交给阁主定夺，后面哪来的麻烦事。但是李鸢会如何？她做不出想象，只得按着自己的想法答。
独孤枕略微停顿，又带着笑意问道：“殿下读了那么多话本，想不通为什么？”
白蔹心头一跳，旋即道：“我不是胡族公主，我怎会知道。”她记起在一次暗杀任务时，一个女人挡在男人面前的眼神，但是她没有犹豫，她将那个女人和男人一同送入了黄泉。
“殿下被修汶和圣上保护的真好。”独孤枕似乎是笑了，他接着问道，“殿下觉得公主爱那个将领吗？”
什么是爱，这该怎么答？白蔹心里忙乱，嘴上却不能这样作答，于是她犹豫道：“应该，是爱的吧。”
独孤枕刚要接着问，白蔹打了个哈欠：“我累了，独孤公子请回吧。”
独孤枕应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翠微看着独孤枕的身影，气道：“这人真是无礼，亏得殿下上次见面待他这么好。”
“……他倒是挺有趣。”
“殿下！奴婢觉得他是刻意接近您的！”
“我知道。”
“您知道他是没事找事？下次我给您挡了。空扰您心情！”
“……你下去吧。”
“是。”
白蔹支开了翠微，又开始写密函。简单汇报了情况后，在末尾附上一句：蔹儿有一事不解，请问阁主，独孤枕口中的“爱”是什么？
※
是夜，独孤枕坐在偏殿与李修汶下棋。
李修汶忙了一整天，疲惫的很，棋路散乱，几乎全是破绽，不一会儿，他便举旗投降：“这只白玉蟾蜍便送你了。早知不该答应与你下棋。”
独孤枕一笑，他将白玉蟾蜍抓了细看，只见玉质温润，是上好的东西，于是他道：“我的确占修汶便宜了，这样吧，殿下有什么想问的？”
“你今日去打扰妹妹了？”李修汶道，宫中耳目遍及，不只是他知道了，估计父王也知道了。
独孤枕点点头，正要简单交代今日的交谈内容，就听见李修汶正色道：“停停停，我对你们聊什么不感兴趣。你要是想打我妹妹主意，我劝你还是停手。”
这倒是让独孤枕好奇了：“为何？”
“你真想打我妹妹主意？”李修汶幽幽地看着他，算算时日，李鸢的确早到了婚配的年纪，但是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未曾招婿，宴帝和李修汶更是对她未来的夫婿百般要求，几乎没有能入的眼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眼前倒是有一个。
只是宴帝不可能同意罢了。
独孤枕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只笑着注视李修汶。
李修汶撇撇嘴，就当他默认了，叹了口气道：“妹妹不可能嫁给江湖人。”
独孤枕心神一动：“我也不行？”
“不行。”李修汶叹了口气，也不解释为什么，掷了棋道：“大名鼎鼎的——”
独孤枕等他念出那两个字，目光看得李修汶发毛。
“咳……总之，除了她，你随便挑，我可以帮你求个赐婚。”
独孤枕若有所思，拈起棋子道：“我会注意分寸。”
※
阁主的回信来得很快，除了任务相关外，还附上了独孤枕的身份。
白蔹盯着那个名字，心中更加谨慎。
信也回答了白蔹的最后一个问题：那是无用的东西。
白蔹将信封烧了，再唤翠微端药。
明日，长乐公主李鸢将接受神医的治疗，恢复健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