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传朕谕旨,将二皇子送回长阳宫,无朕谕令,不得擅自出入。”宴帝的语调没有丝毫情感。
“儿臣……遵旨。”李修慎又一叩首,心中戚戚,却更感恩。
这是禁足,亦是保护,更是示暗处的敌人以计。
宴帝封锁了消息,只说太子伤寒未愈,不方便见人,连白蔹的访求也拒绝了。
神医则在半天后又求见了宴帝,神情为难:“陛下,这热毒以逾七日,怕是无法根治,只能将毒逼退至双腿,只是此后太子殿下恐怕……”
宴帝双手背负身后:“恐怕什么。”
“恐怕……再难行走。”
“……别无它法?”
神医缓缓跪下,叹道:“老朽曾在书中见过此毒,只是,不知为何,不知何时,关于此毒的关键几页,竟然被人撕去了。”他抬起双眸,冷冷的看着高处的那人。
宴帝背着身子,丝毫未觉,待到他转过身来,神医又躬下身子,藏了眼底的寒冰。
“被人撕了……”宴帝摩挲着手里玉扳指,胸腔里发出几声哂笑,“真巧。”这是对他的挑衅,如此显而易见的挑衅。
“听药侍说,前几日制药房遭了贼,老朽近日繁忙,未曾查看,是老朽的过失。”
“也就是说,将热毒逼入双腿,仍有法可医。”
“正是,”神医叹了口气道,“只是这药方与药材……恐怕又要耗上时日寻找。”
“你下去吧,”宴帝沉默片刻,叮嘱道,“此事,暂且别告诉鸢儿。”
※
李修汶摇摇晃晃地刚要起身,便听见身边的丫鬟颤抖的声音:“殿下,您还是先躺下休息吧。”
“我……咳”他声音虚弱,抬起手看见了自己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掌,“给我……咳把镜子拿来。”
“殿下,神医说……”
“拿来!!”他嘶吼道,“给我拿来!!”
丫鬟齐齐在他床榻下跪下,伏着身子,微微颤抖却纹丝不动。
“好、好……你们……咳、咳、”他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四肢仿佛车轮碾过一般的疼痛,“啊……咳、咳……”
是谁要害死他?是天吗?为何一场风寒就将他变成这样。
不,是有人要害他,有人觊觎他的太子之位,是李修慎,他在围猎与宴会中做的还不够,他要自己死。
什么兄弟手足,怎么抵得过权利的诱惑,他咬紧了牙,浑身颤抖。
不,不对,李修慎这么做太过明显,他又想起自己迷糊时父皇在耳畔的呢喃:……这毒……虫子……修汶……你的母亲……
还有谁,是父皇的敌人吗?
他不要死,他不能死……还有父皇,还有鸢儿……
“哈哈……咳、哈哈……”他大口喘着气,疯癫的笑着,仿佛漏了气的气球。
“修汶。”是独孤枕的声音。
李修汶没有回话,依旧惨然的笑,他又听见一声叹息和脚步声,他走了。
四肢百骸的疼痛让他精疲力尽,他又睡了过去,做了漫长的梦。
梦里有他的父皇,有他的妹妹,更有他许久未见的母后。
……
再醒来已经是满脸泪水,他睁开眼,眼前已经蒙上了红红的一片,看的并不真切。
“神医,开始吧。”接着是父皇的声音,父皇是什么时候来的,神医要对他做什么。
李修汶身上的被子被掀开,露出被子下的皮包骨头来,他绝望的闭上眼。就感到自己肌肤上似乎扎了针,那针寒地彻底,从穴位涌入,驱赶着体内灼热的火燥。
李修汶不停地颤抖着,时不时抽搐,他听见神医道:“将他扶起来。”
紧接着,神医在他的身上点了几个穴位,李修汶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贯通了,寒意驱赶着火热往下半身走去,他大口喘着气,自己胸口的呼吸顺畅了些,头却有些晕,他恍惚间又听见神医对身边人嘱托道:“将他放到药浴里。”
李修汶感受到了那温和的热水,似乎正在冲刷着他的全身,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接下来吃些清淡的补物,五日后,应当能够恢复。”神医走出房门,对宴帝道,“此毒需在七年之内解除,若晚了,哪怕毒解了,殿下这双腿也废了。”
宴帝垂下眸子,掩饰了眼底的痛楚:“朕明白了,辛苦神医。”
神医没有错过宴帝宴帝的痛苦,他低头恭敬道:“老朽告退。”
他出了门,却并没有回到偏殿,他径直向公主宫殿走去。
正值仲春,百花盛开,春芽吐翠,生机盎然。桃花映着宫墙,一片绯红粉嫩。
可惜这一切他都无心欣赏,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大抵是是太子风寒的事传道了白蔹宫中,翠微对神医来访没有任何阻拦,心中只觉得神医真是关心公主。
“殿下。”神医作揖。
白蔹正逗弄着江随野送来的玉面紫金狐,这狐狸头面是白色,通体是紫,尾巴上镶了金边,产自塞北极寒之地。又因为人为猎捕,数目极少,这只狐狸幼崽,不知江随野从哪里弄来的。
狐狸“嗷嗷”叫了几声,便懒洋洋的躺在白蔹怀里,白蔹不由地笑了一笑,才转头去看神医。
一对上神医那双黑瞳,白蔹心中一凛,面上仍无变化,她轻抚着狐狸道:“翠微,素节,你们先退下,我和神医有些话说。”
待到翠微与素节退下了,白蔹低声道:“阁主亲临,不知所谓何事。”
“你做得很好。”依旧是老人的嗓音,却带上了几分神秘莫测。
“阁主接下来有何吩咐。”白蔹神色恭敬。
“是你放走独孤枕的?”
白蔹抿了抿嘴:“是。”
“不过一年,便狠不下心了。”阁主淡漠道。
“请阁主责罚。”
“我命你做的,你都做了。我罚你做什么,”阁主的语气平淡,像是深海,难起波澜,“做好李鸢的退场。”
“是。”
※
阿枕:
展信安。
你托我调查之事已有眉目。近日活捉了一名平沙阁杀手,口风可真是紧实,怎么审讯都不认……后来听有些门道的江湖大夫往他身上搓了树薯粉,想不到吧……他的右腰处显现了黑色大雁的徽记,徽记如图。
另外,虚箧之事我派了人去遗迹调查,旧址被销毁的很干净……想来那人早有预料。
游瑾
明明春意正浓,收到这封信的独孤枕却身体发冷。
他总算是理清思绪,全部症结便是这个假公主,自从公主痊愈,事情便一件一件接踵而至。暂且不论明月山庄与朝廷似有若无的隔阂,为了李修汶,他也必须要去向宴帝禀报此事,哪怕手里证据不足,也只能一搏。
独孤枕理了理衣衫,拂去了衣袖上的落英。
“公子,你去哪儿?”方圆问道,他感到宫廷氛围紧张,有些惴惴不安。
“太子殿下应当好些了,我去瞧瞧他。”独孤枕折扇一开,神色莫辨,心情似乎不佳,“收拾收拾行李,估计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了。”
独孤枕无视方圆疑惑的神情,缓步走向东宫主殿,主殿目前戒备甚严,门外站着成排的宫廷侍卫。独孤枕行至门口,门卫便将武器相叉,冷硬道:“圣上有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独孤枕掏出李修汶借予他的太子令牌来:“我乃殿下贵宾,来此是有要事。”
门口的侍卫似乎有些犹豫,忽闻宫内李修汶的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只得放了行,独孤枕挑起儒袍,迈了进去。李修汶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正在晒太阳,他的手伏在轮椅扶手的一侧,手指丰满,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生机。
但是他不愿意转过身来,让他瞧见脸上的神情:“你有何事。”
声音冷硬的不似当年。
独孤枕蓦然回忆起他初来皇宫的下午,那天的日头和煦,他谈笑着随着李修汶去见了“李鸢”。那时候李修汶虽然面庞有些疲惫,但是却温柔又坚韧。
不过短短一年。
独孤枕沉寂许久道:“我应当快离开了。”
“离开?”那声音阴沉而充满嘲讽,不知在想什么。
“治疗你双腿所需的药,我会尽力寻找。”
轮椅上的人指尖轻轻敲击着木质扶手,依旧冷淡:“给我下毒的是李修慎。”这是肯定句。
“是,也不止是。”
“还有谁。”
回答他的是照彻万川的阳光,耀眼的让人心头发慌。
独孤枕难以再讲下去,难道要告诉他你朝夕相处的妹妹是下毒凶手?
“不必隐瞒,”那个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我信任你,我要报仇。”
独孤枕沉默了一下,向他走近了些,安抚道:“我接下来要去找圣上,便是为此事。是平沙阁。”
接下来,他便将自己这段日子所查到的简单作了交代,但是仍然隐了“李鸢”是假扮之事。
他不忍心对眼前人直说,等他告知宴帝,他一样会知道。
再等一等吧。
“十三年前。我与妹妹的母亲没了,父皇便一心灭江湖。”李修汶陷入了沉思,他冷冷道,“你去查此事。”若要说与江湖仇怨,也只有此事。”
独孤枕点头,又听见他道:“切记,此事不可在父皇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