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阁主是个疯子。”独孤枕声音冷冽。
白蔹并不作答,只问道:“你会吃吗?”她张开手心,手心上正躺着一只慢慢蠕动的蛊虫。
“你可以把它丢了,”独孤枕的声音少见的染上怒意,他走近了,语气上也难得带上压迫感,“倘若你不敢,让我来。”
白蔹摇摇头:“阁主说的对。”她退了几步,用手心捂住嘴,一吞而下。
“你做什么?”
“他都教了你什么?”独孤枕抓住白蔹的手臂,身体微微颤抖,目光中带着愤怒,低吼道,“他把你当成什么!他这个疯子!”
“不必担心,”白蔹淡淡道,“这只蛊虫是吸食阁主的血养成的,它对我的身体没什么害处。”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了蛊虫正在她的身体内游走,这只蛊能够将她的身体状况完全传达给阁主,而阁主也借着着这只蛊控制着她的方方面面。
阁主怀疑她了,这是她收到蛊那一刻的想法。
阁主怎么能够怀疑她呢,她陪了阁主十年,她会永远是阁主手里最锋利的刀。
既然独孤枕不愿爱她,那就由她吃下吧,她不能失去阁主。
独孤枕深吸一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眸对上白蔹澄澈的潋滟双瞳,他眼神中充满悲哀。他就这么看着,胸口如针扎一般隐隐作痛,这种痛楚是细密的,在他无所察觉时就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缓缓伸出手,抚过她的脸庞。白蔹没有反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绵绵不绝的细雨来。
细雨斜飞入亭,在他的手上留下泪痕,他蓦然想起一首诗来: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他不再讲话,只是将手下移,揽住白蔹的肩膀,温和的将她带入怀中。白蔹身体一颤,察觉到他似乎没有杀意,便放松了下来,安然埋在他的颈间呼吸。
她闭上眼,就听见了独孤枕强健而有力的心跳,就感受他的手正抚摸着自己的头。
白蔹忽然有中奇妙的感觉,胸口闷着,像水漫涌而上,堵塞她的五感,波涛轻晃。
她知道,他们即将分别,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
公主殿下的二十岁生辰由当今的太子殿下亲手操办,礼仪繁复盛大,要整整办上三天,送来祝贺的帖子数得翠微手头发酸。除了帖子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要做登记,所幸这些都由李修汶派了管家来协助。
白蔹早起化了全妆,在眉心点上花钿,穿上织造局花费了七天呈上的粉色鹤纹金丝滚边留仙裙,她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就听见翠微道:“殿下真是天底下绝顶的美人。”
她微微一笑,缓缓步入筵席。盛宴的来宾数不胜数,但无需她亲自迎接。
“镇北王二公子送上玉面紫金狐一只——”
“太子殿下送上岭南紫翡翠手镯一对——”
“明月山庄送上金丝软甲一幅——”
……
筵席如流水一般摆开,待到宾客入座,皇帝到来,白蔹以茶代酒,先敬了宴帝和李修汶,再向宾客示意。
独孤枕坐得离白蔹有些远,他的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透,只是程序般的回着向他敬酒的宾客。
“我能与各位在此畅饮,神医功不可没,请容许鸢儿敬神医一杯。”白蔹对着神医颔首。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神医身上,神医“呵呵”一笑:“公主殿下过誉了。”
白蔹摩挲着手中酒杯又道:“哥哥,听闻你喜事将近,鸢儿真替你高兴。”
李修汶露出微笑来:“妹妹,我赠你的礼物可喜欢。”见白蔹点头,他道:“丹若挑了许久,她就说你会喜欢的。”
“嫂夫人可真是体贴,哥哥你身体尚未安康,酒还是少喝些吧,近日天又凉了,对身子不好。”
“有妹妹这份心意足已,更何况有神医在此。”
……
“江公子,当日一别,鸢儿未曾就逍踪一事向你致歉。”白蔹转向江随野又道。江随野近日穿的端庄,不如当时潇洒恣意,在这氛围下显得有些不自在。
江随野“哈哈”一笑,摇头道:“这怎么能怪得了你,逍踪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若得空,便来我府上瞧瞧,我猜它也想你。”
这一轮谈话下来,白蔹竟是丝毫不理睬当今的准驸马爷,坐下宾客已然有了窃窃私语。
“不是说殿下和准驸马爷很恩爱吗……怎会……”
“我瞧着公主倒是与江公子亲近些……”
“莫不是准驸马爷做了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儿……”
宴帝恍若未闻,仍然笑着听儿女打趣。
李修汶则看了独孤枕一眼,也默默无言。
一番推杯换盏,白蔹乏了,便请示了宴帝,起身向外头走去,行至门口便撞上一人。
“哪来的不长眼的。”翠微呵斥道。
“小的知错。”那人跪了下来,低声道。
白蔹打量了一下,道:“你是谁。穿得如此朴素。”
“小的乃是神医身边的药侍。”
“如此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制药房似乎遭了贼,但是药却没丢。”
“既然无事,便莫要来打搅筵席了。”白蔹淡淡道。翠微也应和:“里头那么多贵人,惊着了你可担待不起。”
那人似乎犹豫了会儿,讷讷的依着白蔹的话退下了。
……
一语成谶。
李修汶在白蔹生辰后竟真染上了风寒,他在床上卧病七天,仍不见好转,宫廷御医下了药,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七日,他便瘦的脱相。宴帝只得命了神医去看。
神医把完脉,走出房间,幽幽叹气:“脉浮而紧,邪热闭遏,状似风寒,却非风寒。太子殿下这是被人下毒了。”
宴帝大骇,李修汶这症状正是在白蔹生辰宴后出现,那日他也在此,谁敢当着他的面下毒,更何况,王公贵族所饮所食,皆需要银针提前试毒,而其他人并无明显症状。
“是什么毒?神医可能治愈?”宴帝眉头紧蹙,一瞬间脑子中闪过无数的猜测。皇宫愈发不平静了。
“这……应当是寻愁火毒。此毒本是胡族惩罚罪犯所用。需两昧药引相和而成,”神医双瞳黝黑,他道,“宴会上的毒定然无色无味,于身体无害,我记得太子殿下近日来有服药吧。”
宴帝忙命人取了药方来,神医看了摇摇头道:“这只是寻常跌打损伤的方子。可还有什么别的药方正在服用?”
“说!还有什么!”宴帝一甩袖子,对着底下跪着颤抖的侍卫厉声道。
“有、有、有……”那人紧闭双眼,“有一只虫子……”
“虫子?”
“这虫子放在伤口上,能够吸食人体内的淤血,加快伤口的愈合。”
“虫子……”宴帝喃喃道,不知想起了什么。
神医的眼底冰冷,他叹了一声:“便是它了。这虫子叫血吸虫,单独使用能吸食人体内的淤血,专治跌打损伤,但是它的虫液与白蕊花液相混合时,会引起里热,热气蔓延全身,便成了热毒。”
“这虫子,是哪来的。”宴帝仿佛老了几岁,他的声音略带颤抖。
“是、是、是二皇子送的。”那人不敢再说话。
刹那的寂静,房屋内仿佛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寒气在房间内蔓延,冻结了时间。
终于有人开口了。
“来人,”宴帝面色阴沉,“给我拖出去斩了。”
“饶命啊陛下——陛下——”听着底下人的哭喊声,宴帝只觉得有一口血闷在胸口,他想起十年前的事,他回来了。
他没有死。他要让我的子嗣自相残杀。
宴帝面容冷峻,仿佛结了冰:“可有办法医治。”
神医略微迟疑:“应当是有的,请陛下容许臣回去查家传医书。”
“去吧,”宴帝仿佛苍老了几岁,他道,“来人,把二皇子喊来。”
李修慎匆匆赶来,他的耳目告知了他李修汶风寒重病之事。今日宴帝莫名召见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他
抿紧了嘴,双手虚握着,来到的宴帝面前,宴帝屏退左右,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内没了其他人,空旷而缥缈,李修慎试探着问道:“父皇,儿臣……”
“你送给太子的虫子哪来的。”宴帝打断道。
李修慎心下稍安:“大约是两个月前,我从一位名医手中取得,一直养在府内,恰巧前端日子皇兄受了伤,我便赠与他了。发生了何事?”
宴帝冷笑:“你可知这虫子与药物混用会有毒性。”
李修慎一惊,他才思敏捷,一下子猜到了宴帝的言下之意,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他“哐”的一声猛然下跪:“儿臣不知!!父皇明鉴!!”
“当真不知?”皇帝的威压犹如千斤巨鼎。
“儿臣……”李修慎深吸一口,颤抖着,猛地以头抢地,只听得“咚”的一声巨响。
“不知!!”
再抬头,李修慎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
宴帝看他满目惊恐,又如此用力的自证清白,心中已然有数。
这事儿不是他干的。
“李修慎,”宴帝从上而下俯视着跪倒的儿子,他用手指缓缓敲击龙椅,念出了他的全名。
“儿臣……在。”
“别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你好自为之。”
“儿臣明白。”李修慎打了个哆嗦,衣服几乎被汗水浸湿。他想起自己在围猎时所做的,谋害储君这样一顶帽子连着扣下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开始祈祷李修汶恢复健康,至少洗清自己的嫌疑。
究竟是谁,在幕后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