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对吗?”这是话本里讲的,李鸢和独孤枕是有缘无分。
万物因缘而生,因缘而散。
那她呢?恐怕连缘都算不上。
“妹妹……”李修汶垂下眸子,不答。他心想,目前无分,可不代表日后无分,待到朝廷一统江湖,独孤枕就算是绑,我也给你绑来。
“两位殿下,晚宴设在申时,切莫忘了。”门口响起太监的提醒声。
围猎结束后设有宴乐,食物大多数是狩猎所得,经由大厨处理后制作的皇家菜肴,乐曲则是歌颂皇帝与太平盛世的歌舞。狩猎已按照安排在昨日结束,宴乐就设在今日午后。
该请辞了。白蔹起身告退,回到宫帐后,换上了讌装。
她穿着鹅黄色的如意云纹长裙,外罩浅绿色棉缎小袄,头上戴着白梅花簪,流苏倾泻而下,双眸明媚而动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绝顶的美人。她踏着莲步行至宴会,在宴帝右侧第二位坐下。
正巧的是,江随野坐在她斜对面,笑着同她打了招呼。她含笑点头回应。
接着,贵族子弟们便陆陆续续落了座,独孤枕也到了,坐在白蔹身侧。独孤枕今日穿得正式,他身着白色竹纹滚边长袍,头上戴着束发嵌珠玉冠,额前勒了白玉云纹抹额,剑眉底下是一双满载星辰的蓝眸,鼻梁高挺,嘴角含着微笑。
最后到的是宴帝,不似上朝时的金光璀璨,但仍然威压逼人。
宣布宴会开始后,宫女便鱼贯而入,为各位宾客布菜,席间觥筹交错,和乐融融。又有舞女随乐起舞,舞姿翩迁,看得众人如醉如痴。
“这便是胡乐。”白蔹感叹。
“胡乐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英姿勃发。”独孤枕似是想起些什么。
李修汶坐在白蔹左侧,宴帝右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端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杯又一杯烈酒下了肚子,他的头有些晕,他本就不擅饮酒,这些日子的事情忙得他心力交瘁,不知不觉便喝了许多。
宴会过了半,李修汶迷迷糊糊的便起身如厕。
独孤枕看着李修汶独自一人朝外头走去,转头刚想同白蔹说什么,就感觉到白蔹戳了戳他的手臂。
“嗯。”独孤枕点头,也起身离去。
白蔹慢条斯理的夹着菜,不一会儿,便听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白蔹用手帕擦了擦嘴,又听见众人议论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接着有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对着宴帝道:“不、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轻薄了……”那人看了一眼李修慎,接着说,“轻薄了……邓夫人。”
顿时噪声四起,宴帝眉头紧皱,呵斥道:“荒唐!”
宾客噤若寒蝉,不敢再讲话,李修慎施施然道:“你莫不是看错了。”
“小人……岂敢蒙骗皇上。”
于是白蔹小声道:“父皇,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去便知。”
李修慎抬眸看了白蔹一眼:“皇姐说的对,既然如此便一起去吧。”
宴帝带着人,走着蜿蜒小路,进了僻静之所,果不其然,近了就听见女子的哭泣声与呻吟声,还有男子粗重的喘息。
“真是不堪入耳。”独孤枕幽幽道,然后伸手捂了白蔹的耳朵。
白蔹“噗呲”一笑,道:“回来了?”
“嗯。”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这时候不该笑。”
白蔹只得闭上嘴,心道独孤枕这人还挺好心的。
“皇姐可真是好心情,还有空在此与驸马**。”李修慎讽刺道,接着他转向宴帝,眼睛发红:“这女声的确是我的夫人。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来人,给我把这个苟且之辈抓出来。”宴帝声音阴冷。
侍卫便奉命将两人抓了出来,那女子衣衫上下被撕的破碎,只余了腰带宽宽地系着,她满脸通红,脸上布满了泪痕,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勉力遮掩着自己的酮体。
独孤枕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去把斗篷给她,我的给你。”
白蔹不明所以,但仍是解下斗篷,上前给她系上。那女子抬起头对上白蔹的眼睛,她满目通红,嚎啕大哭。
男子被甩在宴帝前,他一身深蓝正和李修汶今日所穿非常相似。
“抬头!”宴帝冷冷道。
男子似乎是清醒了,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对上宴帝冷厉的双眼,又“扑通”一声跪拜下去:“微臣知错了……微臣知错了……陛下饶了微臣……”
“……”宴帝似乎是松了口气,“你不是太子,你是谁?”
“小人……小人是二……”
“父皇,”李修慎赶忙道,“既然还了皇兄清白,接下来便是儿臣家事……”
宴帝瞥了李修慎一眼,接着对底下的男人道:“你是谁。”
“小人是……二、二、二皇子手下仆侍杨、邻……小人只是喝醉了酒……小人不是故意的……”
李修慎捏紧了手掌,眼底满是怨毒,他垂眸道:“儿臣手下并无此人,请父皇明鉴。”
宴帝冷笑一声,像是看透了他的把戏,他道:“既然是你的家事,你就自己处理吧。”
“朕的太子呢。”
“太子殿下喝多了,正在宫帐中休息。”独孤枕作揖道。
“好、好,那便回去,宴会继续。”
※
“哥哥,你可算醒了。”
李修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发现白蔹坐在他的床头与独孤枕闲聊。
“嘶——怎么了,”他揉揉脑袋,撑着坐起来,看着他们两人奇怪道,“你们来我房内恩爱什么。”
独孤枕“咳”了一声,按住他的脑袋,给他灌下醒酒茶,见他神色逐渐清明,就仔仔细细将他睡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讲了。
李修汶越听越清醒,只觉得寒冷无比,他拢了拢被子,沉默良久,道:“鸢儿,你先回去。”
“哥哥什么都要瞒着我吗?”白蔹担忧地看着李修汶,委屈道。
李修汶不再作答,眼底有些空乏,他叹了口气。
“阿枕,送她走。”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不能让他乖巧的妹妹卷进来。
独孤枕见李修汶如此神态,心知他内心受了冲击,只得叹了口气,拉着白蔹出了帐门:“若是有事,我不会不管。”
白蔹闻言却是淡淡一笑。
“你还笑呢。”独孤枕拢起她侧垂而下的鬓发,无奈地低声道。
白蔹的嘴角不变,她道:“宫里头情况莫测,你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你忘了,你也帮他了。”独孤枕提醒她,“既然帮了,就帮到底。”
白蔹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他:“我不知道。”
独孤枕哑然失笑,把她送了回去,又回到了李修汶帐内。
“阿枕,你也走吧,让我静静。”李修汶抬起头,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独孤枕点点头:“有事,我会在。”心知李修汶现在思绪万千,也就不再打扰。
李修汶下了床,给自己沏道上一杯茶。
他就这么坐着,却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的喘不过气了。
他的父亲、好友、弟弟甚至妹妹,好像都在慢慢离他而去。
曾经的他被父亲保护的太好,好到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承担一切。
然而从他父皇的羽翼下剥离之后,却开始不断的碰壁,等到达那个位置,究竟要失去多少?他本来不愿去想,现在却不得不想了。
他握紧了双手,咽下苦涩的茶水,没有流泪,他要把心底的很多东西都丢掉,才能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可以利用的人很多……至少今日,太子党仍占优势。
※
春狩结束后,白蔹回到了宫内,又如期收到了阁主密信。
除了往常该交代的事情,信里有一只蛊。
阁主果然什么都知道,她想。
她将那只蛊藏好,她在等,等那一天,就要问出那个问题。
再出门已是一片绿意盎然。
李修汶拟定了婚事,太子妃是吏部尚书之女邹丹若,为人温柔贤淑,饱读诗书,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婚期定在九月。还有,“她”的生辰快到了,李鸢的生辰。
白蔹本不想大操大办,但是李修汶执意要为妹妹办生辰,她只得同意了。
她有时候在想,她的生辰又是什么时候呢,她似乎没过过生辰。
春花浪漫,香气扑鼻。白蔹走过花园,看见池塘的冰都消化了,鱼儿都探出头来,她命翠微拿了鱼食来,随手喂着。红彤彤的鱼儿在她面前争抢着鱼食,激起阵阵水花。
她的身上忽然投下一阵阴影,她道:“独孤枕。”
独孤枕“嗯”了一声,从翠微手里拿过鱼食,同她一同喂鱼,见翠微退下了,他道:“你什么时候离开。”
“快了。”白蔹心想,或许就在生日宴以后,也或许再晚点。
“还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白蔹不答,忽然问道:“你爱我吗?”她将鱼食一把全扔了,然后转过身来。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对上独孤枕的双眸。
这话如此单刀直入,打的独孤枕措手不及。
也是,这也是她的风格。
“我……”独孤胸口一闷,道,“我不曾真正认识你,何谈爱你。”
“阁主给了我一只蛊,”白蔹的声音清脆而平静,“他说如果你爱我,就可以为我吃下这只蛊,如果你不愿意,就由我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