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
白鸽身上穿着囚服,尸体保持原样,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缩在地上。
郗望初步检验了尸体,道:“他面色青紫、瞳孔散大、肢体冰冷,乃身中夹竹桃毒而死。体温尚存,尸斑与尸僵尚未形成,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慎徽对狱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班房里有滴漏计时,狱头急急跑了个来回,禀道:“戌时六刻。”
贺逢一与郗望翻起白鸽的尸体,便见其腹部位置压着个厚实的铁碗。铁碗倒扣在地上,饭菜仍被扣在碗中,郗望在工具箱中取了根筷子粗细的银棒,拨了拨地上的饭菜,道:“有荤有素,大理寺狱的伙食都这么好吗?”
“奉少卿之命,为保白鸽性命安全,我姐妹四人决定与其同吃同饮同住,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看守。”东方佑指了指左右两间牢房,“为此,我们排定两人一班,分两班轮流住在牢中。今日负责看管的西门与北野,因剧烈腹痛和持续性呕吐,正在班房接受治疗。”
郗望站起身来,解下手袜,递予贺逢一,对东方佑道:“带我去看看西门与东方。”
郗望随东方佑离开后,贺逢一收拾了工具箱。不过她猜想郗望还没有结束验尸,因此没有合上工具箱。
楚休言环顾监牢的布置,除了倒扣在地的饭碗与食物外,并没有出现不属于监牢的物品。她在牢中缓缓踱步,来到狱头身侧,驻足道:“案发之时,你在哪里?”
狱头眯缝起眼睛,眼里仍充满着对世界的不满与厌恶,道:“我在班房里收拾,正准备回家,就听到监牢里传出叫喊声。我冲出班房,在门口和北野司捕撞了个正着,才知道有囚犯中毒了,而北野司捕腹痛难耐,看起来情况也不大好。我吩咐两名值班狱卒,一人去找医者,一人去衙门通报其她司捕。”
东方佑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闻言便道:“狱卒率先找到我,我又令其去寻南宫。我赶到大理寺狱,却见西门与北野在班房中呕吐不止,幸好有医者来了,暂时帮她们止住了呕吐。我看她们并无大碍,再去监牢,却发现白鸽已然没有了呼吸。”
郗望从东方佑身后走出,道:“西门司捕与北野司捕也是中了夹竹桃毒,不过应该是因为她们食用的剂量比较小,虽然会剧烈腹痛和持续性呕吐,但并无性命之忧。”
慎徽想起一事,道:“她们今晚食用的饭菜在哪?”
楚休言拿了工具箱里的银棒,弯下腰,挑起白鸽的左手腕,接着又换到右手腕,再看看两个脚腕,起身道:“白鸽什么时候换过药?”
贺逢一俯下身子瞧看,道:“结打得没郗大师打得精致,伤口重新包扎过。”
“我们在晚饭之前帮他换的,”北野尚手扶牢门,脸色无比苍白,声音因虚弱而模糊不清,“换完药没多久就吃饭了。”
楚休言道:“为什么又要换药?”
北野尚扭头看向郗望。
“药是我请四位司捕帮忙换的。”郗望道,“白鸽的筋脉刚刚接好,断掉的脉络还没有完全接通,必须勤换敷药,才能更快地将筋脉接驳如常。”她扫了眼倒扣的饭碗,问,“你们今夜吃的饭食还有剩余吗?”
“有。”北野尚抬手指了指狱道尽头一张方桌上的餐盒,“剩下的饭食还在那里。”
郗望林奇工具箱,箭步朝饭盒走去。贺逢一紧随其后,楚休言也跟了过去。
饭盒分三层。
第一层装的是两盘素菜,干煎豆腐和清炒时菜。
第二层装的是两盘荤菜,蒜香鱼片和香菇蒸鸡。
最底下一层则只装了一大碗饭。
所有饭菜都还剩下大半,似乎西门佐和北野尚都没怎么吃。
“饭菜和白鸽碗里的都能对上。”郗望转身对贺逢一道,“把鼠笼取来。”
贺逢一举起右手,炫耀般晃了晃手上几个小笼子,笼子里各装了一只老鼠。
郗望穿上兽皮手袜,伸手进鼠笼,抓出一只大灰老鼠,喂它吃了些米饭,对贺逢一道:“用朱砂在鼠背上点一个点。”
贺逢一从工具箱里找出朱砂,和了水,用筷子沾上朱砂,点在鼠背。
郗望将老鼠塞回笼子,又取出第二只,喂了些干煎豆腐,点两个点塞回笼子。取出第三只喂了清炒时菜,点三个点塞回笼子。取出第四只喂了蒜香鱼片,点四个点塞回笼子。取出第五只喂了香菇蒸鸡,点五个点塞回笼子。取出第六只喂了白鸽的饭食,点六个点塞回笼子。取出第七只喂了茶水,点七个点塞回笼子。
“等一刻钟,”郗望边摘兽皮手袜边道,“看看这些老鼠会有什么变化。”
就在此时,西门佐由南宫夏扶着,一步步从班房里挪了出来。她看起来面无血色,中毒显然比北野尚更深一些。她看到楚休言,脸上露出愧疚之色,道:“抱歉,楚参事,我们阻止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同样的事情?”楚休言想了想,苦涩一笑道,“你是说排角和神调的那件事吧!”
西门佐点点头,道:“有人在我们的饭食中下了毒,而我和北野吃得比较迟,白鸽中毒发作时,我们还没吃几口,所以才保住了性命。”
楚休言道:“西门司捕,麻烦你仔细想一想,白鸽毒发前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宫夏道:“我们到屋里坐着说罢!”
于是,楚休言、郗望、贺逢一跟着南宫夏和西门佐进了班房。
几人各自落座。
西门佐用虚弱的声音道:“戌时差两刻,我们根据郗大师的嘱托,按时给白鸽换药。换好药之后——”
“等一等。”楚休言打断道,“药是直接配好,换敷就行了吗?”
“续筋膏是配好的,但敷涂之前,还要在里面加一味火麦草。”说着,西门佐从腰间取出两个药包,一大一小,放在桌面上,“大的是续筋膏,小的是火麦草。”
楚休言将药包转身递给郗望。
郗望打开药包,放在鼻前嗅了嗅,道:“没错,是我给的药包。”
楚休言对西门佐道:“烦请仔细说一说配药、换药的过程。”
西门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遵照医嘱,戌时差两刻是白鸽换药的时间。我从大药包里刮出一层续筋膏,依次抹在白鸽四肢的伤口处。”说着,她看了眼郗望。
“没错。”郗望道,“是我教四位司捕这么做的。”
得到郗望的肯定后,西门佐长长舒出一口气,继续道:“抹好续筋膏后,我就取出火麦草,撒在续筋膏表面,然后缠上绷带,最后打结完成。”
“没错。”郗望道,“火麦草虽然有舒筋活络的效果,但是也有比较强的腐蚀性,如果直接接触皮肤,就会烧伤皮肤,处理不当的话,会对患者造成很大的危害。”她朝西门佐点点头,“西门司捕就做得很好。”
西门佐垂下头,似乎并没有因受到称赞而感到高兴,轻声道:“可白鸽还是死了。”
“换药的整个过程,”楚休言追问,“你都是当着北野司捕面完成的吗?”
南宫夏抬起头,看着楚休言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道:“楚参事,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怀疑我们姐妹四人中有内奸?”
楚休言面不改色,道:“白鸽死了,如果要查明真相,我们必须就事论事。感情用事是查案大忌,南宫司捕难道不知道吗?”
南宫夏气得顶到楚休言面前,贺逢一见状,伸手一拦,道:“南宫司捕,请息怒!楚参事也是就事论事,倘若西门司捕当真清白无辜,早些交代清楚事情原委,自然就能早些摆脱嫌疑,何乐而不为呢?”
“南宫,”西门佐道,“贺侍郎所言极是,况且楚参事亦非刻意刁难,你就让我好好回答提问罢!回答完,我们也好早点回去歇息。”
南宫夏咬咬牙,退到了西门佐身后,眼睛仍恶狠狠地盯着楚休言。
“药是北野看着我换的。”西门佐边想边道,“敷药、撒药都是我,缠绷带也是我,最后打结的不是我。”
“我打的结。”北野尚站在门口,手扶门边,道,“因为我忘了拿剪刀,还害得西门只能用牙齿咬断绷带。”她面露愧色,“都怪我丢三落四的,吃饭之前也没好好检查清楚饭食有没有问题,差点害死我们自己人。”
西门佐突然急了,剧烈咳嗽起来,道:“胡说。敌在暗,我们在明,不管怎么防备,都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换做是谁都有可能出纰漏,你没有必要责怪自己,真的不关你事。”
楚休言眸光微闪,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班房,找到还守在白鸽尸体旁的慎徽。
慎徽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道:“有结论了吗?”
楚休言低低“嗯”了一声。
慎徽道:“好的还是坏的?”
楚休言道:“坏的。”
慎徽直起腰板,抬眸看着楚休言,道:“你有证据吗?”
楚休言又低低“嗯”了一声。
慎徽长出一口气,道:“那就去揭开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