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贞坊二巷。
楚休言随慎徽来到案发现场,仵作正在勘验尸体。
看守现场的司捕迎上前来,此人身材魁梧挺拔,与南宫夏、西门佐一样身穿差服,腰间佩了柄环首刀。
慎徽为楚休言和新司捕做引荐:“东方佑东方司捕。楚休言楚少主。”楚休言与东方佑点头致意,慎徽接着道,“受害者身份查清楚了吗?”
东方佑道:“受害者郭骞,乃弘文馆令史。”
尸体隐在一户人家的石狮子后面,慎徽瞧了眼门匾,问:“尸体可是这户人家发现的?”
东方佑道:“发现尸体的是这户人家的掌院,经查,掌院与受害者无冤无仇,没有犯案动机。”
慎徽问:“主人家呢?”
东方佑道:“主人在地方上当官,接了家人同去任上,已三年没有归家,更是没有杀人的可能。”
“受害者遭人一刀割喉,导致失血过多而死。”仵作结束勘验,从石狮子后面走出来,“和前面四个受害者的死状一模一样,基本确定凶手就是六臂猿。”
尸体碰巧位于楚休言视线盲区,她偏偏脑袋,终于瞧见了尸体。
受害者的致命伤在喉头,一刀割喉,鲜血染红了胸前衣襟。
仵作道:“尸体仰面朝上,衣襟上的血迹有擦蹭痕迹,表明受害者死后,曾有人从衣襟中取走了某物。”
“啊!”楚休言大骇,不由惊叫一声。
“怎么啦?”慎徽问,“你认得受害者?”
楚休言向仵作问道:“他耳后是否有红斑胎记?”
仵作点点头。
“昨日,我在九州赌坊见过他。”楚休言道,“当时,他正与人豪赌,赢了对方许多银钱。我记得很清楚,他耳后就是有红斑标记。”
慎徽问:“他身上的物件都被人盗走了吗?”
仵作仍旧点头。
“不对啊!倘若他也是六臂猿的受害者,那么我们先前的推论不就都被推翻了吗?”慎徽道,“怀贞坊位于安京城中部,与和平坊相隔甚远,与预演杀人的推论不符。于肆死后,凶案仍在发生,说明六臂猿的杀人行动并未结束。如此一来,莫非六臂猿当真就是随即杀人,而非为了掩盖杀害于肆的事实,故意制造连环盗窃杀人案?”
楚休言突发奇想,问:“能否解开他的衣裳看看?”
仵作不解,看向慎徽,见慎徽点头同意,方才解开受害者的衣裳。
鲜血透过面衣,渗进了白色里杉,几乎染红了整块前襟,却在贴近右腹的位置留了一片空白。空白处短柄、翘首,状似短刀匕首,刀柄造型繁复,印出的图纹难以辨认,似半片月牙,又似盛放的莲瓣,还有些似纤长的指甲。
“慎少卿,”有一名未曾谋面的司捕奔了过来,长得娇小玲珑,手里提着个装证物的油纸袋子,道,“有人在清明渠里捡到些金银佩饰,和一块崇文馆令牌,看来是六臂猿沿途丢弃了盗取的物什。”
楚休言箭步上前,拿过油纸袋子,将里头的物什统统倒了出来,摊开摆在地上,逐一拿去与右腹空白处比对,却并未找到状貌相似之物。此时,她的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可惜没有抓住。
慎徽问:“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状貌相似或相符的物件,”楚休言道,“有可能是被六臂猿带走了。”
“也有可能是被水流冲走了,”新司捕大着胆子道,“我已经差人沿河岸下游继续搜索了。”
楚休言一愣,道:“不才楚休言,未请教!”
“司捕北野尚。”北野尚道,“幸会!”
“幸会!”楚休言转向慎徽道,“六臂猿与九州赌坊肯定有极为密切的关联,我们必须再探九州赌坊。”
“九州赌坊是一定要去的,”慎徽道,“但不是我们去。”
楚休言不解:“你不想去?”
“不是我不去,”慎徽显然没有原谅,楚休言在九州赌坊制造混乱蓄意逃跑一事,“而是你不许去。”
“凭什么?”楚休言道,“莫非你担心我故技重施,又从九州赌坊趁乱逃跑吧?”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慎徽寸步不让,对楚休言厉声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回衙门里等着,倘若胆敢任意妄为,定将你投入大狱,休想再获自由。”
见慎徽态度坚决,楚休言自知理亏,实不敢正面抗衡,不得不避其锋芒,讪讪颔首。
“西门、北野,”慎徽点了两名司捕,“你俩送楚少主回衙门。切记,好生看管着楚少主。”
西门佐与北野尚领了差使,一左一右站在楚休言身后。
“东方、南宫,”慎徽又道,“随我再探九州赌坊。”
东方佑与南宫夏应了声“诺”,站到了慎徽身侧。
慎徽嘱托仵作从速填写验尸格目,又对现场勘察工作布置一番后,便奔九州赌坊而去。
怀贞坊前往大理寺要穿过小半个安京城,在快要到东市的时候,楚休言突然躬下腰,捂着肚子,喊起痛来。
“怎么回事?”北野尚一脸关切,“你哪里不舒服?”
“我肚子痛,可能是吃错东西了。”楚休言痛得满头大汗,“医馆,快带我去医馆。”
“医馆?”北野尚慌忙转身问西门佐,“哪里有医馆?”
楚休言病发得太过突然,西门佐面露疑色,道:“你真的肚子痛?”
“真的,我骗你作甚?”楚休言此时额前青筋暴起,双唇急剧苍白,似乎被瞬间抽干了血色,“快带我去医馆。”说着,双膝一软,扑进了北野尚怀里。
北野尚托着楚休言的后背,抬头一看,就望见了东市的牌匾,大喜道:“没错,东市里头有医馆。楚少主,你再撑一会儿,我背你去东市找大夫。”
“谢谢北野司捕,”楚休言弱声道,“不过,我想我能自己走到医馆去。”
北野尚娇小玲珑,个子比楚休言矮了一大截,未必就能将楚休言背起来,况且当真背起来,场面想来定是滑稽无比,因此听到楚休言说能自己走去医馆,北野尚暗暗松了一口气。
楚休言在北野尚的搀扶下,和西门佐的监视下,走进了东市。
东市总是那么热闹。从白天到黑夜,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市场里有各式各样的人,逛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各式各样的摊档。
东市无奇不有,医馆却只有一间,藏在一条狭长的窄巷子里,人迹罕至。
医馆里只有一位医师,身披黑白鹤氅,一头乌发用竹钗绾成道士髻,笑容和善,可是三人一进门,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西门佐喊道:“是你!”同时伸手擒拿楚休言。
楚休言委身一拧,避开了西门佐的擒拿,扑向医馆里的一根柱子,用力扯下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只听噗的一声,瞬间白烟四起,很快蒙着了整间医馆。
西门佐和北野尚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远远传来一句抱怨:“楚休言,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